凌晨五点。
手机屏幕幽白的光，在黎明前浓重的暗影里，把益瑄本就苍白的脸映得如同覆了一层寒霜。她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悬在屏幕上方那片灼热的“接受”按钮上。拒绝？那可能永远失去知道对方身份的机会。通过？这无疑是在黑暗中向一个未知的深渊探出手去。那行“触目惊心”的ID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无法忽视。她猛地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用力戳了下去。
“瓶盖？FD-01？它很关键。它在哪里？”对话框瞬间弹出，字句如刀，精准地刺中她心底最深的恐惧。神龙集团的阴影，李镇长模糊的警告，“FD-01”冰冷的字符，在对方撕开伪装的首白追问下，凝聚成一股巨大的推力。她必须去！必须抢在任何人之前找到那个小瓶盖！那是她无意中拍下的滔天罪证里，唯一可能指向具体来源的实物证据——那个在蜂尸堆山里一闪而过的金色瓶盖。
她报出周家村青牛溪下游的大致方位，“保护好自己。”对方最后的留言像黑暗中递过来的一根细弱的稻草，却不足以驱散她骨髓里渗出的寒意。她像受惊的兔子般弹起，戴上口罩，套上深色旧外套，穿着跑步鞋，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将明未明的灰暗晨曦。
清冷的、带着泥土和腐烂植物气息的晨风扑面而来。她避开村中的主路，凭着记忆和对地形的熟悉，一头扎进青牛溪下游通往青山坳蜂场的山涧小路。脚下的松软很快变成了硌脚的碎石和滑腻的淤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腥气，浓烈得化不开。那不是花香，不是蜜香，而是一种死亡腐败的气息，沉沉地压在胸口。
几只幸存的蜜蜂，拖着残破的翅膀，在死去的同伴上空绝望地盘旋、哀鸣，发出微弱而凄楚的嗡嗡声。
终于到了昨晚拍视频的地方。眼前的景象让她心脏猛地撞向喉咙口。村民们从自家收集起来的，成千上万死去的蜜蜂！黑压压的尸峰，像一层厚厚的、不祥的黑色绒毯，覆盖在河滩的淤泥上。她几乎是扑了过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刺骨的淤泥里，双手不顾一切地在冰冷黏稠的蜂尸和泥浆中翻找，仔细搜寻视频里那枚极其微小的、金色的、金属瓶盖。戴着一次性医用手套的双手在污秽中艰难地摸索，终于触碰到一个坚硬的、冰冷的边缘。她屏住呼吸，颤抖着手，抠挖着，一点点将它从淤泥的禁锢中拔了出来。喷漆编码——FD-01显露！清晰无误！
就是它！证据！
巨大的激动和释然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一声尖锐的、撕裂清晨寂静的汽车引擎声，如同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耳膜！声音由远及近，速度快得惊人，正沿着河滩上方那条坑洼不平的废弃土路，首冲这片死亡之地而来！
益瑄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她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跪在冰冷的淤泥里，手里死死攥着那个冰冷、沾满污秽的瓶盖。快！藏起来！求生的本能压倒恐惧的僵硬。她猛地弹起身，冲向不远处斜躺在乱石后的巨大水泥涵管。引擎的咆哮声近在咫尺，震得地面碎石都在颤抖！她矮身，几乎是把自己“塞”进了涵管深处冰冷、滑腻、充满霉味的黑暗里，蜷缩在阴影最浓重的角落，屏住呼吸，只留下一双因极度恐惧而睁得滚圆的眼睛，死死盯住涵管口那一方被切割下来的、越来越亮的天空。
刺眼的车灯光柱粗暴地扫过涵管口。引擎熄火，车门砰砰作响，沉重的脚步声踏在碎石河滩上。
“给我仔细搜！一寸地方都别放过！”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带着习惯性的命令口吻，透着压抑不住的焦躁。
“明白，徐总。”另一个年轻些、略显谄媚的声音立刻应和。
脚步声杂乱地踩在碎石和泥泞上，手电筒的光柱像探照灯一样肆无忌惮地在河滩上扫射。光柱好几次擦过涵管口，短暂地照亮管内滑腻的青苔和益瑄蜷缩的鞋尖边缘，每一次都让她心脏骤停，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的铁锈味。
“臭死了！这鬼地方！”年轻助理抱怨着，脚步声停在涵管附近，“经理，瓶盖怎么会落到这儿？”
“线报说林秉松收到一个匿名视频，”被称为徐总的男人声音阴沉焦躁，“在视频看到了盖子！FD-01的瓶盖要是落到不该看的人眼里，你我，全都吃不了兜着走！必须找到！找不到，谁也别想回城！”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是是是！”助理的声音透出惶恐，“我再去那边翻翻！”脚步声稍稍远离，但手电光依旧在附近逡巡，如同索命的鬼眼。益瑄蜷缩在冰冷的黑暗里，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线报？林秉松？养蜂老林？FD-01…这编码背后，到底藏着什么要命的东西？
外面传来低低的咒骂，时间在恐惧中粘稠而漫长。
“没有！”助理沮丧的声音再次靠近涵管口，“经理，这破地方翻遍了，除了烂泥就是死蜂，哪有……”
就在这刹那，一个苍老但洪亮如钟的声音，突兀地从河滩上方的小路上炸响，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哎——！哪个在那下头嘞？天麻麻亮就来摸鱼啊？水脏得很！捞起来也吃不得！当心中毒哦！”
是七叔公！
徐总和助理显然没料到，都愣了一下。
“关你屁事！老头儿，少管闲事！”助理没好气地吼回去。
“嘿！你这后生娃，咋个说话的！”七叔公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强烈的不满，脚步声咚咚咚就往河滩下冲，“这青牛溪是大家的溪！你们在这搞什么名堂？乱翻乱撬的，搞破坏？”他瘦小的身影己经出现在河滩边缘，目光锐利地盯着两人。
徐总压着火气：“老人家，我们是神龙集团的工作人员，例行检查水质。您忙您的去吧。”语气带着生硬的敷衍。
“神龙集团？”七叔公的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他己冲到河滩上，离两人不远，“检查水质？你们来了周大山家的蜂一夜之间都死了？哄鬼哦！走走走！再不走我喊人了！”他挥动着枯瘦的手臂，像驱赶瘟神。
“你这老东西……”助理恼怒地向前一步。
“算了！”徐总厉声打断，声音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跟个老糊涂扯不清。走！”引擎再次发出压抑着怒火的咆哮，粗暴地碾过碎石，声音终于渐渐远去，消失在晨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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