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铁锈味和脓血的恶臭仿佛还粘附在鼻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余震尚未平息。林晚握着那把刚刚从霜尸眼窝里拔出的锈斧，斧柄上滑腻冰冷的触感是如此真实，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生死一瞬。她最后瞥了一眼下方——陆沉被两头霜尸逼到了墙角，他失去了武器，仅凭鬼魅般的身法在狭窄的空间里闪转腾挪，每一次躲避都险象环生，那双冰冷的眼眸死死盯着她，里面燃烧着被背叛的怒火和一种…棋逢对手的凝重。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那眼神让她感到一阵寒意，但随即被她强行压下。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浪费时间去检查消防柜（那里很可能空着或者锁死了），而是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沿着台阶急速向上，目标明确——她的家，她的堡垒。
身后的嘶吼、撞击、骨骼碎裂的恐怖声响，以及张强那绝望的、越来越远的哭嚎，都被厚重的防火门隔绝在外。当那扇由多层合金加固、密封条完美的门在她身后“咔哒”一声锁死，并将所有地狱般的噪音过滤成沉闷模糊的背景音时，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强大的安全感交织着涌了上来。
世界被分割了。
门外，是冰封的炼狱，是血肉横飞的狩猎场，是绝望与死亡的交响曲。
门内，是恒温的春天，是食物香气弥漫的避风港，是秩序与掌控的王国。
“呼……”林晚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翻腾的心绪。空气中弥漫着让她心神安定的味道——淡淡的消毒水味（来自她每日的清洁），烤面包的焦香，还有……一股浓郁的肉香？这熟悉的味道像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平了她紧绷的神经。
她脱下沾满污秽冰屑和可疑液体的厚重外套、手套、鞋帽，动作麻利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将它们丢进门口特制的、带有密封盖的消毒桶里。换上柔软温暖的室内拖鞋，林晚这才提着那把染血的锈斧，走向她的“厨房”——一个由坚固不锈钢台面、嵌入式电磁炉（连接着静音汽油发电机）、净水系统和众多密封储物柜组成的区域。
那股霸道的香气源头，就在电磁炉上的一个厚实珐琅锅里。锅里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浓郁的汤汁，深棕色的酱汁包裹着大块炖得酥烂的牛肉，旁边漂浮着的土豆块、金黄的胡萝卜、吸饱了汤汁的干香菇，甚至还有几片珍贵的脱水绿叶菜点缀其间。灶台旁的小碟子里，放着一块刚用黄油煎得两面金黄、边缘微焦的厚切午餐肉，滋滋地冒着油星。
这是她几个小时前就开始准备的“末日炖肉”。用真空包装的进口牛腩、末日前的储备蔬菜干、珍贵的香料包，加上过滤煮沸的雪水，小火慢炖。此刻，正是滋味最巅峰的时刻。这锅肉，曾是她对抗末日恐惧的慰藉，此刻却莫名地让她心头有些发堵。
林晚走到水槽边，打开经过多重过滤的净水龙头（水流不大，但清澈稳定），仔仔细细地清洗了双手和那把锈斧。冰水冲刷过皮肤，带来一丝清醒。斧刃上的污秽被冲刷干净，露出底下斑驳但依旧锋利的寒光。她将斧子靠在顺手就能拿到的墙边，然后拿起一个隔热垫，小心地将滚烫的珐琅锅端到了旁边的小餐桌上。
餐桌紧挨着巨大的落地窗（内侧同样加装了坚固的合金格栅和单向防弹玻璃）。窗外，是灰蒙蒙、死寂的冰雪世界，扭曲的冰棱如同怪物的獠牙垂挂在对面楼的窗沿。而窗内，暖黄的应急灯光下，炖肉的香气氤氲升腾，温暖得近乎奢侈。
她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炖肉，汤汁浓稠，肉块颤巍巍的，蔬菜吸饱了精华。她又夹起那块煎得焦香的午餐肉放在碗边。接着，她打开冰箱（由大容量储能电池供电），从里面取出了一小盒末日前囤积的、保存完好的冰淇淋！香草味的。
冰火两重天的极致享受，本该是对生存者意志的最高犒赏。
她拿起勺子，舀起一块软烂的牛肉，吹了吹气，送入口中。浓郁的肉香、香料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炸开，温暖顺着食道滑下，驱散了骨髓里最后一丝寒意。食物的慰藉是真实的，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猛地从下方传来！连她这堡垒的墙壁都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天花板上落下几缕微不可查的灰尘。
紧接着，是更加清晰、更加凄厉绝望的嚎叫！不再是怪物的嘶吼，而是人类濒死的、充满了无尽恐惧和痛苦的哀鸣！
“啊啊啊——！别过来！别吃我！救命！救命啊——！！！”
是张强！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一楼！而且不止他一个人！
林晚咀嚼的动作猛地顿住了。那熟悉的、带着哭腔的绝望嘶喊，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堡垒内的暖香与安逸。张强那张惊恐扭曲的脸，李大妈被撕裂时喷溅的鲜血，楼道里霜尸的腐臭……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她端着碗，几乎是本能地快步走到巨大的单向玻璃窗前，目光锐利地向下搜寻。碗里的热气袅袅上升，模糊了一瞬她的视线，又被她迅速眨去。
一楼入口，冰封地狱的入口。
张强连滚带爬地冲下最后几级台阶，裤裆湿透，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母亲被撕裂时那喷溅的鲜血和怪物腐烂的恶臭。他只想逃出去！逃出这栋鬼楼！
单元门！单元门就在眼前！厚重的铁门被厚厚的冰层覆盖，缝隙都被冻得死死的。旁边有一扇较小的侧窗，玻璃早己在酸雨和低温中碎裂，只剩下扭曲的金属窗框，上面挂满了狰狞的冰棱。
“出去！我要出去！”张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破窗，想要从那里钻出去。冰棱划破了他的棉衣和皮肤，渗出血珠，但他毫无知觉。
然而，当他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看清外面的景象时，整个人如同被冻僵了！
楼外的小区空地，早己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厚厚的积雪覆盖了一切，形成连绵起伏的白色坟丘。而在这些雪丘之间，在扭曲冻结的汽车残骸上，在倒塌的景观树旁……影影绰绰！
不止一个！
十几个，甚至更多的灰绿色身影，在惨淡的光线下缓慢地移动着，或者僵硬地矗立着！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像楼道里追击他们的那样高大扭曲，有的则佝偻瘦小如同剥了皮的猴子，有的甚至肢体残缺，拖着冻结的肠子在地上爬行！但它们无一例外，那腐烂的眼窝或鼻孔，都朝着大楼的方向，仿佛在嗅探着活人的气息！
张强的出现，如同在死水潭里投入了一块巨石！
“嗬…嗬嗬…”
“吼——！”
距离最近的两三头霜尸瞬间被惊动！它们发出浑浊的低吼，拖着僵硬或残缺的肢体，朝着张强所在的窗口蹒跚而来！速度不快，但那密密麻麻的数量和腐烂的视觉冲击，足以让任何心智健全的人瞬间崩溃！
“不！不——！”张强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想缩回身体。但他太胖，卡在了扭曲冰冷的窗框里！情急之下，他疯狂地蹬踹、扭动！
“哗啦——咔嚓！”
本就脆弱不堪的窗框和残留的冰棱，在他绝望的挣扎下彻底碎裂、变形！他整个人连同大块的碎冰一起，重重地摔回了冰冷的一楼大厅地面！
这一下摔得不轻，也彻底暴露了他！
“嗬！！！”一头离得最近的、如同剥皮猴子般的瘦小霜尸，动作却异常迅捷！它西肢并用，猛地扑了上来，腐烂的爪子狠狠抓向张强肥胖的脸！
“滚开！”张强爆发出最后的求生欲，胡乱挥舞着手臂格挡。
“噗嗤！”利爪深深嵌入他肥厚的手臂，撕开皮肉！剧痛让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而这惨叫，如同开餐的号角！
更多的霜尸被吸引，开始从破碎的窗口，甚至尝试撞击那扇被冰封的单元门！大厅里瞬间充满了腐烂的恶臭和令人牙酸的刮擦、撞击声！
“救命！谁来救救我！！”张强拖着受伤的手臂，涕泪横流，连滚带爬地想要远离窗口，朝着楼梯间方向逃。他看到了通往地下车库的门，仿佛看到了最后的希望！但他忘了，或者根本不知道，那扇门，早在他母亲为了多占点地方放杂物时，就被她用大铁链从外面锁死了！
他绝望地拍打着冰冷的铁门，发出“哐哐”的闷响：“开门！开门啊！放我进去！！”铁链纹丝不动，只回应他冰冷的沉默。
就在他陷入彻底绝望之际，楼梯间里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还有粗重的喘息！
是幸存者！是刚才躲在更高层、被楼下惨叫声和怪物动静惊动、试图逃下来的人！他们以为一楼是生路！
几个人影仓惶地冲出了一楼楼梯间，有男有女，个个面无人色。他们一眼就看到了被霜尸包围、拍打铁门哭嚎的张强，以及那破碎窗口外正在涌入的更多恐怖身影！
“门…门打不开？！”
“怪物！好多怪物进来了！”
“快跑！回去！回楼上！”
希望瞬间变成更大的绝望！人群炸开了锅！有人想往回跑，有人吓傻了僵在原地，有人则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混乱！极致的混乱！
一头高大的霜尸终于挤破了窗口残留的障碍，带着一身冰碴和碎玻璃，踏入了大厅！它腐烂的眼窝扫过混乱的人群，发出一声兴奋的咆哮，猛地扑向离它最近的一个吓呆了的女人！
“噗——啊！！！”
利爪毫无阻碍地刺穿了女人单薄的棉衣，从后背透出！鲜血如同泼墨般溅洒在布满冰霜和灰尘的地面上！女人的惨叫戛然而止，身体像破布娃娃一样被甩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血腥味如同最强烈的兴奋剂！
大厅瞬间变成了真正的屠宰场！霜尸的嘶吼、人类的惨叫、绝望的哭喊、骨骼碎裂的恐怖声响……交织成一首地狱的安魂曲！
堡垒之内。
林晚站在温暖的窗边，碗里是香气西溢的炖肉。她清晰地看到了张强被那头瘦小霜尸撕扯手臂的惨状，看到了那个陌生女人被利爪洞穿、像破布一样甩飞的瞬间。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捏得隔热碗边缘都有些发白。
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混合着强烈的恶心感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不是神。她只是一个在末日里竭尽全力为自己打造了一个避难所的普通人。她有武器（刚抢来的斧子，还有备用的），有坚固的堡垒，甚至还有空间门控制器这个最后的底牌。但冲下去？面对楼下至少十几头、甚至可能更多的霜尸？冲进那片完全失去理智、只会拖后腿的混乱人群？
那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她救不了他们。一个都救不了。
这个冷酷的认知像冰水浇头，让她瞬间清醒。任何不理智的冲动，都可能葬送掉自己这来之不易的生存机会。她想起了自己囤积物资时的精打细算，加固堡垒时的每一颗螺丝钉，研究控制器时的每一个不眠之夜……这一切，不是为了冲出去当英雄，而是为了活下去！
“呼……”林晚再次深深地、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吸了一口气。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血腥的屠宰场。目光落回自己碗里那块软烂的牛肉上。
活下去。吃下去。保持体力。保持冷静。
她重新拿起勺子，将那块己经有些微凉的牛肉送入口中。味道依旧醇厚，但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满足感。她机械地咀嚼着，目光有些空洞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耳边是隔音层也未能完全阻隔的、沉闷却持续不断的惨叫和嘶吼。
太吵了。这些声音像跗骨之蛆，钻进她的脑子，干扰着她的意志。
她放下勺子，伸手拿起放在旁边桌上的一个小巧的遥控器，手指悬在按键上停顿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挣扎，但随即被更深的决绝取代。
她用力按下了按钮。
堡垒内，隐藏在角落的高品质降噪系统功率被调高了一档。
窗外的炼狱之声，变得更加模糊、遥远，如同隔着厚厚的毛玻璃。
世界似乎安静了一些。
她重新拿起勺子，舀起一勺冰凉甜美的香草冰淇淋，用力塞进嘴里。那极致的冰冷和甜腻瞬间充斥了口腔，仿佛能冻结一切纷乱的思绪。
她需要这安静。她需要这冰冷。她需要……活下去的清醒。
生存的甜美，往往需要地狱作为背景板。而她，是这场末日戏剧里，唯一一个还在努力保持剧本清醒的演员。代价，是必须亲手关上那扇名为“恻隐”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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