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良药与毒药
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但有时候，流氓不是剂量，是厨子。
光禄寺卿尚实，正跪在御膳房冰冷的地砖上，面如金纸。
他的身旁，躺着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是一名试膳的小太监。
尸体的面前，是一个金碗，碗里，是一片被切下来的，晶莹如玉的雪莲花瓣。
这株来自昆仑之巅，号称千年一开的雪莲，是西域番邦的贡品，据说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是皇帝续命的仙药。
而现在，仙药变成了穿肠的毒药。
太医院院使也赶到了现场，他用银针试探，又翻看了死者圆睁的双目，最终，他沉痛地摇了摇头。
“陛下，此莲，天生含有剧毒，无色无味，触之即死，无药可解。”
尚实，这位帝国的首席御厨，立刻高呼侥幸。
“幸亏有小林子试膳！若非如此，龙体……臣万死莫辞！”
他嘴上这么说，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得意。
他早己想好，要借此“天降剧毒”之事，彰显自己护驾有功。
当他看到被皇帝一同召来的良辰时，一个更为阴险的念头冒了出来。
“良大总管，”尚实一脸悲戚地说道，“此乃神物自带的仙毒，非凡火凡品可比。您能修复死物，想必……总不能将这仙毒，也从莲花里‘清洗’出去吧？”
良辰接到了皇帝“查明真相”的指令。
他走进了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御膳房。
他无视了首席御厨尚实那浮夸的悲痛。
他无视了太医院院使那言之凿凿的“天生剧毒”的结论。
他无视了地上那具僵硬的尸体，和那朵被万人觊觎的“仙草”。
在他眼中，这并非“仙药”与“仙毒”的神秘主义问题。
这是一个“特定物品”和“特定工具”接触后，产生了“致命结果”的物理现象。
他的任务，是找出导致这个结果的，所有变量。
他走到了那朵雪莲前。
它安静地，躺在金碗里。
圣洁。
美丽。
他俯下身。
轻轻一嗅。
只有一股，植物特有的，清冽的，带着雪山气息的芬芳。
没有毒的味道。
他的目光，没有在雪莲上停留。
而是移到了旁边。
移到了那把，用来切割雪莲的刀上。
那是一把非常华丽的，由尚实珍藏的，用来处理最高级食材的专用小刀。
刀柄由黄金打造。
刀刃，却是漆黑如墨的。
据说，是由南海之外的某种“铁木”制成，削铁如泥，且永不生锈。
良辰将那把小刀，拿了起来。
他看着那漆黑的，如同黑曜石一般的刀刃。
他用指甲，在上面轻轻刮了一下。
一层微不可见的，透明的涂层，被刮了下来。
他将那点涂层，放在鼻下。
闻了闻。
然后，他又闻了闻那朵雪莲。
他明白了。
这不是一元一次方程。
这是一道，二元一次方程。
问题，不在雪莲。
也不在刀。
而在于，雪莲，加，刀。
雪莲的花瓣中，含有一种无害的植物碱。
而这把铁木小刀的刀刃上，为了防止开裂，涂了一层由异域树木中提取的，同样无害的“漆”。
当这两种无害的物质，在刀刃切割花瓣的瞬间，混合在一起，就产生了一种全新的，剧毒的，类似氰化物的物质。
毒药，是在切割的瞬间，被“制造”出来的。
但，没有人会相信这个。
他需要“证明”。
他需要一场，无可辩驳的，物理实验。
他指了指雪莲。
又指了指旁边刀架上，一把最普通的，由纯银打造的，用来切水果的小刀。
一名御厨，按照他的示意，用那把银刀，切下了雪莲的另一片花瓣。
良辰将这片花瓣，放入一个盛满清水的白瓷杯中。
然后，他指向了殿外跪着的一排，等待发落的，来自战败国的死囚。
皇帝明白了。
“带一个进来。”
一名死囚被带了进来，吓得浑身发抖。
皇帝指着那杯浸泡着雪莲花瓣的水。
“喝了它，你就可以回家。”
死囚看着那朵刚刚才毒死人的雪莲，面如死灰。
但他没有选择。
他闭上眼，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整个御膳房，死一般地寂静。
所有人都盯着他。
一息。
十息。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死囚，还活着。
他甚至还打了一个嗝。
他的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狂喜的表情。
御膳房内，响起一片不敢置信的惊呼。
雪莲，无毒！
那小太监，是怎么死的？
首席御厨尚实的脸上，己经开始冒汗。
良辰，面无表情地，开始了实验的第二步。
他示意御厨，用那把漆黑的铁木小刀，再切下一片雪莲花瓣。
他将这片花瓣，和那把黑色的刀，一起，浸入了另一杯清水中。
然后，他指了指旁边笼子里，一只用来给菜肴试鲜的兔子。
一名小太监，将那杯水，喂给了兔子。
兔子喝了一口。
身体，僵住了。
然后，它猛地抽搐了一下。
倒在笼子里。
死了。
两杯水。
两片来自同一朵雪莲的花瓣。
一个，是能赦免死囚的甘露。
一个，是瞬间毙命的毒药。
区别，只在于那把刀。
真相，被摆在了桌面上。
冰冷。
清晰。
无可辩驳。
没有天生剧毒。
没有仙毒诅咒。
所谓的“神物”，所谓的“仙品”，所谓的“异宝”，在绝对的物理法则面前，都露出了最朴素的，化学的本质。
太医院院使，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的毕生所学，被一个简单的“控制变量法”，击得粉碎。
首席御厨尚实，看着那只死去的兔子，和他那把引以为傲的“宝刀”，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他，那个自命不凡的厨子，才是真正的，流氓。
皇帝的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差一点，就死于一把华而不实的刀，和一个愚蠢傲慢的厨子之手。
他将一双据说能试尽天下所有奇毒，由千年玄银打造的“龙舌箸”，交到了良辰的手中。
“良辰，从今以后，朕的饮食，由你来守护。”
良辰接过银箸。
就在此时，一名来自中书省的信使，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手中高举着一个空空如也的圣旨卷轴。
“公公，发往边关的圣旨……变成了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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