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刺破云层，宿舍楼沉浸在灰蓝色的雾霭里。
时雨蜷缩在床铺角落，睫毛上还沾着未褪的睡意，乌黑的发丝如海藻般散落在枕畔。
暮春轻手轻脚地凑近，指尖刚触到她肩头，便见那双清澈的杏眼骤然睁开。
“暮春。”她的声音裹着晨雾的湿意，脸颊因骤然惊醒泛起薄红。
“那个，我的早点回去，不然等会...会很麻烦。”暮春说着嘴角处勾勒出一抹微笑。
“嗯好，我跟你一起下去吧，帮你看着点。”时雨快速套上外套，抓起昨晚撑过雨的黑伞跟在暮春身后。
走廊尽头的声控灯在凌晨六点的微光中显得昏黄，两人的脚步声在寂静楼道里格外清晰。
推开宿舍门时，雨己经停了，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青草味。
时雨把伞倾向暮春一侧，目光警觉地扫过宿管值班室，灯还没亮，阿姨大概还没起床。
“低头。”她轻声提醒，指尖轻轻拽了拽暮春的卫衣帽子。
他顺从地弓着背，将下巴埋进衣领，露出后颈一小片苍白皮肤。
两人刚走到楼梯拐角，走廊尽头忽然传来拖鞋拖地的声响。
时雨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下意识伸手攥住暮春的手腕，将他往阴影里带。
“哎！那个——”阿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雨浑身肌肉紧绷。
暮春却忽然踉跄一下，故意踩进水洼，溅起的水花扑簌簌打在玻璃上，模糊了阿姨的视线。“走路看着点！”阿姨的抱怨声被雨声吞没，时雨这才发现自己攥着暮春的手心里全是汗。
两人在操场角落的老槐树下停下，时雨弯腰大口喘气，发梢滴下的水珠砸在暮春手背上。
他伸手替她拂开贴在脸上的湿发，指腹擦过她泛红的耳尖，动作轻得像触碰一只受惊的蝴蝶。
“回去换身衣服，别感冒了。”
时雨抬头，看见他睫毛上挂着的雨珠，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
“嗯。”时雨轻声应道，将伞塞进他手里，“快走吧，一会该有人来了。”
“行，一会儿见。”暮春说完，快速的跑开了。
她望着他转身奔跑的背影，时雨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
考试前两天。
时雨像往常一样去看了花花，她蹲下身子探寻花花的影子。
“花花~”
“喵~”
花花像是听懂人话一般的在时雨的身上蹭了蹭，蹭的时雨痒痒的。
“花花。”
花花蜷在时雨铺好的旧毛巾上，小脑袋枕着时雨的腿，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时雨的手指温柔地梳理着它日渐丰盈的毛发，指尖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
看着花花如此的慵懒，时雨突然想把自己的秘密告诉花花，虽然她知道花花听不懂。
“花花，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花花的耳朵动了动，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像两颗温润的宝石，安静地望着她。
“花花，”时雨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片难得的宁静，“你知道吗？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啊，是个男孩子，叫吴鑫。”时雨顿了顿，似乎在确认花花是否在听。
小猫伸出的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像是一种无声的鼓励。
“我有一个家，有爸爸，有妈妈，还有一个很爱很爱我的奶奶，爸爸…他脾气不太好，总是很严厉，但以前对我，也还算…可以吧。”时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迷茫，“妈妈呢，会给我做好吃的，会在我生病的时候守着我…我以为那就是我的全部了。”
她低下头，下巴轻轻抵在花花的头顶，汲取着那一点点微小的温暖和勇气。
“可是后来，我出事了，为了给妈妈买药，我…被车撞了，等我再醒过来，我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个叫时雨的女孩子，我以为，我回来了，爸爸妈妈会高兴的，毕竟我还活着，只是换了个样子…”
时雨的语调开始颤抖，那些被刻意压制的画面汹涌地冲进脑海。
冰冷的雨水拍打着紧闭的家门，母亲在门后决绝的声音，父亲那厌恶到极点的眼神，还有…那毫不留情落下的铁棍带来的剧痛和彻骨的寒冷。
“可是…他们不要我了，他们说我恶心，说我让他们丢脸，爸爸打我…打得好狠…头破了，血流了一地…妈妈就那样看着…”
她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花花柔软的毛发上，“他们宁愿相信他们的儿子死了，宁愿再生一个…也不要变成女孩子的我。”
时雨的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她紧紧抱住花花，仿佛它是这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浮木。
花花似乎感受到了她剧烈的悲伤，停止了呼噜，用的鼻子蹭了蹭她的脸颊，发出细小的、安慰般的喵呜声。
“花花…我好疼…这里…”时雨的手按在心口，“比被打的时候还疼…奶奶…奶奶认出我了，她是唯一认出我的人…可是奶奶也走了…她给我留了好多红包，还有嫁妆…她说希望我遇到真心疼我的人…可是…花花，我是不是真的很糟糕？为什么连我的爸爸妈妈都不要我…”
她泣不成声，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恐惧、被抛弃的绝望，在这个只有一只流浪猫作伴的角落里，如同溃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她不再是那个在暮春面前努力维持平静的时雨，也不再是在洛九川身边强颜欢笑的时雨，此刻的她，只是一个被世界彻底抛弃、伤痕累累、茫然无措的灵魂，对着一个同样无家可归的小生命，倾诉着最深重的苦难。
花花安静地任由她抱着，用它小小的身体传递着无声的慰藉。
晚风吹过单车棚，带来一丝凉意，也吹动着时雨额前散落的发丝，露出额角那道尚未完全褪去的淡淡疤痕。
不知哭了多久，时雨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抹了把脸，看着花花担忧的眼神，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吓到你了吧，花花？对不起啊…这些事，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暮春不知道，九川也不知道…我不敢说，我怕…怕说了，他们也会像爸爸妈妈那样，觉得我是怪物，觉得我恶心，然后离开我…”
她轻轻抚摸着花花的背脊，感受着它平稳的呼吸和温暖的体温。
“只有你，花花。只有你不会嫌弃我，不会觉得我奇怪，你是我的第一个秘密，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全部过去的朋友，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
她将脸埋在花花的毛发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会努力活下去的，带着奶奶的祝福，我还要考大学，要离开这里，要自己养活自己…花花，我们一起，好不好？”
“喵~”花花轻轻地应了一声，仿佛一个郑重的承诺，它伸出小爪子，轻轻搭在时雨的手背上。
夜色温柔地笼罩下来，将这一人一猫依偎的身影，包裹进一片寂静而温暖的黑暗里。
那些沉重的过去，在倾诉给一个不会说话的伙伴后，似乎不再那么窒息。
虽然前路依旧迷茫，但至少此刻，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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