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声控灯又坏了。
林辰拎着保温桶，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一阶阶往上爬。塑料桶壁贴着他的掌心，传来红烧肉焖得酥烂的温热，混着楼道里常年不散的潮湿霉味，竟奇异地生出几分烟火气。
今天是他和苏晴晴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保温桶里是他下午提前下班，跑了三个菜市场才买到的土猪肉，按丈母娘江若彤教的方子，用砂锅慢炖了西个小时。肉皮泛着琥珀色的油光，筷子轻轻一戳就能穿透，汤汁收得浓稠，拌米饭能吃下三大碗——那是苏晴晴以前最爱吃的模样。
他掏出钥匙时，指腹在冰凉的金属上蹭了蹭。口袋里还揣着个小红盒子，里面是他攒了两个月加班费买的项链，细铂金链坠着颗碎钻，不算贵重，却是他能拿出的全部心意。
门虚掩着，留着一道两指宽的缝。
林辰心里咯噔一下。苏晴晴下午说公司聚餐，要晚点回来，怎么会没锁门？他放轻脚步推门，玄关处散落着一双不属于他的黑色皮鞋，意大利手工款，鞋跟锃亮，鞋型张扬，一看就价值不菲。
客厅没开灯，只有主卧的门半掩着，漏出暖黄色的灯光，裹着细碎的笑声漫出来，像一把淬了糖的刀，猝不及防扎进林辰的耳膜。
是苏晴晴的声音。
她很少那样笑，娇嗔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妩媚，尾音拖得长长的，像羽毛搔过心尖：“讨厌……别弄皱我的裙子，这可是赵少你送的限量款……”
另一个男声低沉地笑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轻佻：“皱了再给你买十件，只要你乖。”
林辰的血液瞬间冻住了。
赵少？赵天宇？那个总在苏晴晴朋友圈点赞，开着玛莎拉蒂，每次同学聚会都被众星捧月的富二代？
他像被钉在原地，保温桶从手里滑落，“哐当”一声砸在地板上。红烧肉混着汤汁泼出来，在米白色的地砖上洇开一片油腻的深色，像极了他此刻的心脏，被狠狠摔在地上，烂成一滩泥。
主卧的笑声戛然而止。
几秒钟后，门被猛地拉开。
苏晴晴站在门口，丝绸睡裙松垮地挂在肩上，露出大半截雪白的脖颈，上面有暧昧的红痕。她看到门口的林辰，以及地上狼藉的污渍，脸上的潮红还没褪尽，眼里却瞬间淬了冰。
“你怎么回来了？”她的声音尖利，带着被撞破好事的恼羞成怒，“谁让你提前回来的？”
林辰的目光越过她，看到床上斜倚着的男人。赵天宇慢条斯理地披着衬衫，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露出精致的锁骨，嘴角噙着玩味的笑，像在看一场有趣的闹剧。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保温桶，最后落在林辰苍白的脸上，嗤笑一声：“原来这就是你那个老公？看着倒像个老实人。”
“老实人？”苏晴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提高了音量，“他就是个窝囊废！要不是我妈当初瞎了眼，我怎么会嫁给这种穷酸货？”
林辰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沙子，发不出一个字。他看着眼前这个同床共枕三年的女人，她的眉眼依旧精致，可说出的话却比淬了毒的冰锥还要伤人。
“晴晴，”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今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
“三周年？”苏晴晴像是听到了什么污秽的词语，嫌恶地皱起眉，“林辰，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拿着你那廉价的红烧肉，滚出我的视线！”
赵天宇从床上下来，走到苏晴晴身边，很自然地搂住她的腰，目光在林辰身上扫来扫去，像在打量一件不值钱的旧家具：“原来你就是靠这些东西拴住晴晴的？也是，除了会做点饭，你还有什么本事？”
他抬手，用戴着名表的手指戳了戳林辰的胸口：“知道晴晴为什么跟我吗？因为我能给她买限量款包包，开豪车，住大平层。你呢？你能给她什么？这间首付还是我岳父出的破房子？”
林辰的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他死死盯着苏晴晴，眼里最后一点光亮在迅速熄灭：“我为这个家做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你说你加班，我每天晚上等你到深夜；你说你想吃城南的馄饨，我凌晨五点就去排队；你妈生病，是谁端屎端尿伺候了半个月？”
“那是你活该！”苏晴晴猛地打断他，声音尖利得像玻璃碎裂，“谁让你没本事？一个大男人，一个月挣那点死工资，连件像样的礼物都买不起，我跟着你喝西北风吗？”
她突然上前一步，扬手就给了林辰一个耳光。
“啪——”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像一道惊雷劈在林辰的心上。
他被打得偏过头，左边脸颊火辣辣地疼，带着麻木的麻感迅速蔓延开来。嘴角似乎破了，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
“林辰，你算个什么东西？”苏晴晴的眼神里满是鄙夷，像在看一只挡路的蝼蚁，“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连给赵少提鞋都不配！还敢管我？赶紧滚，别脏了赵少的眼！”
林辰缓缓转过头，脸颊上清晰地印着五个指印。他看着苏晴晴那张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脸，此刻却只剩下扭曲的刻薄和贪婪。三年婚姻，一千多个日夜的付出，原来在她眼里，竟如此一文不值。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门口。
“咚咚咚。”
有人敲门。
苏晴晴和赵天宇同时愣了一下，林辰也僵在原地。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门没关严，被敲门声震得微微晃动，露出外面那张熟悉的脸——江若彤。
她穿着一身深色风衣，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显然也是来给他们过纪念日的。看到客厅里的场景，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衣衫不整的女儿和陌生男人，脸上带着巴掌印、嘴角带血的女婿，地上泼洒的红烧肉和汤汁……
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若彤的目光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苏晴晴敞开的睡裙领口，以及赵天宇搭在苏晴晴腰间的手上。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握着保温桶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首线。
苏晴晴显然也没想到母亲会突然出现，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往赵天宇身后躲了躲。
赵天宇却毫不在意，甚至还冲江若彤挑了挑眉，带着几分挑衅的笑意。
林辰看着江若彤，眼里突然燃起一丝微弱的期待。她是苏晴晴的母亲，也是这个家里唯一偶尔会对他流露些许善意的人。她看到了，她都看到了。她会不会说句公道话？哪怕只是责备苏晴晴一句？
然而，江若彤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太复杂了，有震惊，有失望，有愤怒，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痛苦？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她眼底。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
她默默地转过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在楼道尽头。那背影挺得笔首，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决绝。
门依旧虚掩着，像一张嘲讽的嘴。
林辰眼里的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了。
他看着眼前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看着地上那滩己经开始凝固的红烧肉，突然觉得无比荒诞。
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他精心准备的晚餐成了笑话，他珍视的婚姻成了耻辱，而他自己，成了这个笑话里最可悲的小丑。
赵天宇嗤笑一声，打破了沉默：“看来你丈母娘比你识趣。林辰，识相点就赶紧滚，别逼我动手。”
苏晴晴也从慌乱中镇定下来，重新换上那副刻薄的嘴脸：“听到没有？赶紧滚！明天就去离婚，我一秒钟都不想再看见你！”
林辰没有动。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苏晴晴，又看了看门口江若彤消失的方向，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闷得喘不过气。疼痛、屈辱、愤怒、绝望……无数种情绪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慢慢地弯下腰，不是为了捡地上的狼藉，而是为了捡起那个从口袋里掉出来的小红盒子。
盒子摔开了，那颗小小的碎钻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点微弱而冰冷的光。
就像他这三年，一场盛大而荒唐的梦。
现在，梦醒了。
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一个被扇得生疼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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