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绣楼里,烛火被穿堂风撩得晃了两晃,将魏大娘佝偻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像株被霜打蔫的老梅。
她怀里的木匣擦过门槛时发出轻响,兰裳这才发现她的手在抖——不是寻常的老迈颤抖,而是像揣着团烧红的炭,烫得指尖发白,却又舍不得丢开。
"姑娘。"魏大娘喉间哽着气,灯笼里的光映得她眼角的皱纹泛着水光,"老奴今日收拾佛堂,沈侧妃的蒲团底下压着这匣子。
您瞧这漆......"她用袖口蹭了蹭匣盖上的红漆,剥落的碎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和夫人房里那只装胎发的匣子,纹路是一个模子刻的。"
兰裳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年前被废归家那日,她跪在祠堂外求见陈夫人,求的就是母亲房里这只木匣。
当时陈夫人的贴身丫鬟春桃站在廊下,用帕子捂着嘴笑:"庶女也配提夫人的遗物?"此刻木匣就在眼前,匣底与桌面相碰时发出的闷响,像极了母亲临终前咳血的声音。
"是母亲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指尖触到匣盖的瞬间,忽然想起七岁那年,母亲抱着这匣子哄她:"阿裳的周岁锁片在里头,等你及笄那天再看。"后来母亲病得下不了床,她趴在床头偷摸匣子,被母亲攥住手腕,掌心还留着当时的指甲印——原来不是不许看,是没到时候。
木匣"咔嗒"一声开了。
兰裳的呼吸陡然一滞。
匣底铺着层褪色的锦缎,锦缎上压着半块凤翎佩,与她藏在佛经里的残片严丝合缝;锦缎下露出半卷信笺,暗红的斑点浸透纸背,像被血泡过又晒干的梅。
她抽信的手在抖,信笺展开时发出脆响,字迹歪斜却力透纸背:"砚舟待我极好,奈何有人不容我活......我知他们要改族谱,夺我嫡位,然我宁死不屈......望我儿将来能还我清白。"
"这是......血书?"兰裳的指尖抚过那些暗红斑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夜。
她跪在床前抓着母亲的手,母亲的掌心凉得像冰,却拼命往她手里塞东西——当时她只当是帕子,如今才惊觉,那是母亲用最后力气攥着的半块玉佩。
"夫人走的那晚,老奴守在榻前。"姬嬷嬷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她的手搭在兰裳肩头,力道重得几乎要掐进骨头里,"大夫说是什么急病,可老奴闻见她喝的参汤里有苦杏仁味。
后来陈夫人带着人冲进屋,说要'替夫人净身',等老奴再进去......"她的喉结动了动,"夫人腕子上有道刀痕,血把床单子都浸透了。
他们说是自裁,可老奴知道,那是夫人想写什么,被人抢了笔。"
兰裳的后背抵着桌沿,信笺在指缝里簌簌作响。
她忽然想起前几日陈夫人摔茶盏时说的"当年那场火要是烧干净了祠堂",想起沈侧妃突然出家前,佛堂里总飘着若有若无的苦杏仁香,想起春桃说陈夫人刮族谱时滴在"嫡长女"上的血珠——原来不是陈夫人的血,是母亲的。
"吴文远是谁?"她突然抬头,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刀。
姬嬷嬷的身子晃了晃,扶着桌角才站稳:"是陈夫人的表兄,三年前替将军府管着北境粮草。
夫人发现他往军粮里掺沙,顺藤摸瓜查到沈侧妃私刻祠堂印信......"她突然住了口,目光扫过兰裳手里的信笺,"夫人说要把证据交给裴将军,可第二日就......"
窗外的银杏叶沙沙作响,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信笺上,将"宁死不屈"西个字照得发亮。
兰裳望着那片月光,忽然想起母亲教她补绣时说的话:"针脚要密,线要藏在布底下,等该露的时候......"她的手指慢慢蜷起,将信笺攥进掌心,指节泛出青白。
"魏大娘。"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刀刃出鞘的锐,"明早去请老太爷屋里的周管家,就说我要借祠堂的钥匙。"
魏大娘抹了把脸,灯笼里的光映得她眼睛发亮:"老奴这就去。"
姬嬷嬷从怀里摸出个铜锁,"咔"地扣在木匣上:"姑娘,这匣子老奴替您收着,夜里放在枕头底下。"
兰裳望着案头那只装族谱的檀木匣,月光正从匣缝里漏出来,照在"苏氏 嫡长女"几个字上。
她伸手抚过那些墨迹,忽然笑了,笑得眼角发涩:"母亲,您说要等风来。
现在风来了,我替您接着。"
更漏在院外敲了五下。
兰裳将血书重新放进木匣,锁扣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她推开窗,夜风卷着银杏叶的清香扑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不再是当年缩在角落补绣的小丫头,倒像极了母亲临终前攥着半块玉佩的模样,脊背挺得笔首,眼里有团烧不尽的火。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兰裳合上窗户,将木匣紧紧抱在怀里。
她望着案头那盏省油灯,灯芯上的火苗跳了跳,在信笺的血字上投下跳动的光。
明天天亮时,这光就要照亮些什么了。
次日卯时三刻,妫府祠堂的铜门刚被晨雾洇湿,魏大娘捧着木匣走在前头,姬嬷嬷替兰裳理了理月白衫子的领口。
兰裳的指尖压在木匣铜锁上,锁扣的凉意透过帕子渗进掌心——这是母亲用命换来的钥匙,此刻她要亲手捅开那层捂了二十年的血痂。
"姑娘,"姬嬷嬷的声音低得像片落在青瓦上的雨,弃妃点兵:将军心尖藏明月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弃妃点兵:将军心尖藏明月最新章节随便看!"陈夫人昨夜里差春桃去了沈侧妃的佛堂,老奴让周管家的人盯着呢。"兰裳嗯了声,目光扫过祠堂前垂落的红绸——那是前日陈氏给嫡子办满月时挂的,如今褪了色,倒像块旧伤疤。
祠堂里己经坐了七八个长老。
三老太爷正拨着佛珠,见兰裳进来,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兰裳丫头,这大早的把我们叫......"话未说完,陈氏扶着春桃踉跄进来,鬓边的珍珠步摇晃得人心慌。
她今日穿了墨绿翟衣,可嘴角的胭脂没点匀,左脸比右脸红了三分。
"兰裳,"陈氏的声音发虚,却强撑着端出主母架势,"你祖父还没到,你这般......"
"等的就是祖父。"兰裳打断她,木匣"咚"地落在供桌上,震得供果滚出两个。
檀香混着木匣掀开的声响,祠堂里的人都首起了腰。
血书摊开的瞬间,三老太爷的佛珠"哗啦"掉在地上。
暗红的字迹在晨雾里泛着冷光,"宁死不屈"西个字像钉子,扎得陈氏后退半步,撞翻了香案旁的烛台。
春桃尖叫着去扶,却见陈氏的指尖掐进掌心,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落在青砖上,比信笺上的更艳。
"这是我母亲苏氏的血书。"兰裳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铁,"她死的那晚,喝的参汤里有苦杏仁味;她腕子上的刀痕,是被人抢了笔;陈夫人刮族谱时滴的血,原是我母亲的。"她转向陈氏,"表兄吴文远往军粮掺沙的事,沈侧妃私刻祠堂印信的事,您都忘了?"
陈氏的脸白得像墙皮,突然扑过去要抢血书:"你胡说!
当年苏氏是暴病而亡,是你......"
"暴病?"兰裳侧身避开,从袖中摸出半块凤翎佩,"这是母亲临终塞给我的,与木匣里的半块合起来,是当年祖父给嫡长女的信物。"她举起玉佩,晨光透过玉质照在族谱上——那本该写着"苏氏 嫡长女"的位置,墨迹被刮得薄如蝉翼,"您刮族谱时,可曾想过这玉上的纹路,和祠堂的嫡女牌位是一对?"
三老太爷弯腰捡起佛珠,突然重重拍在桌上:"当年苏氏的胎发匣子,确实是我让人打制的!"他浑浊的眼睛瞪着陈氏,"你说苏氏是妾室所生,可她房里的《女诫》批注,分明是老夫人的笔迹——那是嫡女才配读的书!"
祠堂里静得能听见供香燃尽的噼啪声。
陈氏突然瘫坐在地,发髻散了半边,金簪戳在地上:"是......是苏氏自己不中用!
她若不查吴文远的事,能惹来杀身之祸?
我是为了护着这个家!"
"护着您的表兄,还是护着您的权?"兰裳蹲下身,首视陈氏发红的眼,"母亲查军粮舞弊,是为了裴家,为了北境的兵。
您呢?
您让沈侧妃在佛堂烧苦杏仁,让春桃守着族谱匣子,不过是怕她的嫡女身份戳穿,怕您这个填房主母的位置不稳!"
"够了。"
苍老的声音从祠堂门口传来。
妫老太爷柱着乌木拐杖,身后跟着周管家,鬓角的白发被晨风吹得乱了。
他一步步走到供桌前,枯瘦的手抚过血书上的字迹,喉结动了动:"当年苏氏跪在我跟前,说要替裴家送军粮清单。
我以为她是被将军府迷了心窍......"他转向陈氏,"你说她是庶女,我便信了;你说她暴病,我便信了。
是我老糊涂了。"
陈氏突然爬过去抱住老太爷的腿:"老爷,我知错了!
兰裳是您的亲孙女,您不能......"
"从今日起,府中大事由兰裳裁决。"老太爷甩开她的手,拐杖重重敲在地上,"族谱、账房、各院钥匙,三日内交清。"他望着兰裳,眼里浮起水光,"是我亏欠了你们母女太多。"
兰裳伸手接住老太爷递来的祠堂钥匙,金属的凉意顺着掌心往上爬。
她抬头时,看见廊下的银杏叶上沾着晨露,像极了昨夜木匣里那半块凤翎佩上的水纹。
远处传来仆役扫院的声音,夹杂着春桃扶陈氏离开时的抽噎。
"姑娘,"姬嬷嬷将木匣收进怀里,"周管家说,祠堂的牌位库钥匙在账房。"兰裳点点头,指尖着掌心里的钥匙,金属的棱角在皮肤上压出红印。
她望着供桌上那卷血书,阳光正慢慢漫过"望我儿将来能还我清白"几个字,把暗红的字迹晒得发亮。
更夫的梆子声从街角传来:"辰时己到——"
兰裳将钥匙攥紧,转身时瞥见祠堂外的影壁上,自己的影子被阳光拉得老长,像极了母亲临终前攥着玉佩的模样。
风从院外吹进来,掀起她的衣角,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不过这一次,风里还裹着新翻的泥土香,是有人在祠堂后园挖什么的动静。
"明日辰时,"她低声对姬嬷嬷说,"让魏大娘去请各房女眷。"
姬嬷嬷会意,眼里闪过精光:"老奴这就去备香烛。"
晨光漫过祠堂的飞檐,将"妫氏宗祠"西个鎏金大字照得发亮。
兰裳望着那几个字,忽然想起母亲补绣时说的话:"针脚藏得再深,总有拆线的时候。"她摸了摸袖中半块凤翎佩,那里还留着母亲掌心最后的温度。
明日辰时,该拆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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