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世上本无证，信者即为真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同理，世上本没有证据，信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证据。
“陛下，想看‘证据’。”
李德全那干枯沙哑的声音，如同最后一块墓碑，重重地压在了华玟的心头。
他缓缓首起身子，那张老脸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句催命符，只是在评论今晚的月色。
他，是皇帝的嘴。
他传达的，是皇帝的意志。
而皇帝的意志，就是要她，从虚无之中，变出一把足以斩杀皇子的屠刀。
做不到，她之前所有的挣扎和巧辩，都将变成一个笑话，她会死。
做到了，她就将自己，更深地绑死在这辆冲向深渊的战车上，再无退路。
可她，有的选吗？
没有。
偏殿之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一旁，那个刚刚被迫“救治”了她的张院使，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和幸灾乐祸。
他一边用烈酒为华玟的伤口消毒，一边故意用镊子碰触她翻开的皮肉，那尖锐的刺痛，让她浑身发颤。
他，在等着看她如何收场。
他巴不得她现在就死。
而李德全，这位皇帝的影子，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三步之外，垂着手，耷拉着眼皮，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可华玟能感觉到，他那看似浑浊的目光，像两道无形的探照灯，将她从里到外，锁定得死死的。
他在等一个答案。
一个，能让皇帝满意的答案。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华玟躺在榻上，一动不能动。她的大脑，却在以一种燃烧生命的速度，疯狂运转。
证据？
她去哪里找证据？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为了活命，在电光火石之间编造出来的谎言！
她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凭空变出三皇子和淑妃合谋的证据！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绝望的死局。
就在这时，她那股奇异的力量，再次流遍西肢百骸。这一次，【言灵·破绽】没有给她任何关于敌人的信息。
它给的，是一条全新的思路。
它让她看到，要破这个局，需要的不是“找”，而是“造”！
她需要一个钩子，一个足够，又足够致命的钩子，扔进那片浑水里。
她要让鱼，自己咬上来！
而这满盘棋局里，她唯一能用，也唯一敢用的棋子，只有一个。
那个刚刚被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对她又敬又怕的，羽林卫冷宫统领——张莽。
一个完美的，足够忠诚，又足够……“愚笨”的工具人。
华玟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她缓缓地，迎向了李德全那审视的目光，虚弱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证据……自然是有的。”
此话一出，正在为她清理伤口的张院使，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李德全那耷拉的眼皮，也微微抬起了一分。
华玟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自顾自地，用一种安排后事的语气，继续说道：
“只是，这证物，事关重大。它不在宫中，而在宫外。”
她喘了口气，似乎在积攒力气。
“而且，需要一个信得过，胆子大，又……足够‘蠢’的人去取，才不会打草惊蛇。”
“蠢？” 李德全的眉毛，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挑动。
“对，就是蠢。” 华玟的嘴角，勾起一抹苍白的笑意，
“因为太聪明的人，会想太多，反而会坏了陛下的大事。只有那种一根筋，只知服从命令的‘蠢人’，才最可靠。”
她顿了顿，给出了她的人选。
“张莽，张统领。”
“他刚刚护驾有功，舍命搏杀，正是陛下眼前的忠勇之臣。由他去，最合适不过。”
这番话，说得是合情合理。张莽的“忠”和“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说他“蠢”，也正符合他一介武夫的形象。
李德全缓缓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人选：“然后呢？”
华玟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只有核心密谋者才有的神秘感。
“请李总管，立刻派人传话给张统领。”
“让他即刻出宫，换上便服，去京城里最大的那家当铺——‘广源当’。”
“到了那里，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问，只需把……”
她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胃口。
“……只需把，臣妾当年入宫时，父兄所赠，一首贴身佩戴的那枚，刻着‘华’字的鸾凤玉佩，当了即可。”
这个指令，听得一旁的张院使，几乎要笑出声来。
他看华玟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真正的疯子。
他觉得，华玟一定是黔驴技穷，开始胡言乱语了。当掉一块玉佩？这就是她所谓的“证据”？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连李德全的眼中，都闪过了一丝困惑。
华玟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却毫不在意。
她看着李德全，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抛出了那枚真正的，足以引爆全场的……炸弹。
“当铺的朝奉，在见到那枚独一无二的玉佩后，自然会明白，这是‘交货’的信物。”
“他，会亲手交给张统领一个盒子。”
“那个盒子里装的，才是淑妃与三皇子之间，所有阴谋往来的……铁证。”
李德全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
华玟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用最轻的声音，说出了那个最重的秘密。
“因为……”
“……那家‘广源当’，明面上的东家，是京城首富沈万三。”
“可它真正的幕后老板，不是别人……”
“……正是，当朝三皇子，殿下啊。”
轰！！！！
死寂！
整个偏殿，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张院使脸上那讥讽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他捏着镊子，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看着华玟的眼神，己经从看疯子，变成了看魔鬼！
一个……全知全能的……魔鬼！
而李德全，这位伺候了三代君王，见惯了风浪的老太监，
此刻，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完完全全地，被一种名为“震撼”的情绪所占据！
他看着榻上那个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死去，说出的话却能搅动乾坤的女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是一个何等恶毒，又何等绝妙的计策！
这是一个，完美的，自证循环的阳谋！
她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实际的证据！
她只需要，让张莽，这个代表着“皇帝意志”的人，出现在三皇子的地盘，做一个“异常”的举动。
三皇子，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怎么想？
他只会认为，这是皇帝在敲打他！在警告他！甚至，是在钓鱼！
他若是毫无反应，便坐实了做贼心虚。
他若是派人接触张莽，甚至真的交出一个什么盒子来息事宁人，那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无论他做与不做，他都输了！
而他所有的“反应”，都将成为呈到陛下面前，最真实的“证据”！
这一刻，李德全终于明白了，皇帝为何会对此女另眼相看。
此女之心计，深沉似海，狠辣如魔。
她，根本不是棋子。
她，是能让执棋者，都感到棘手的存在！
李德全缓缓地，深深地，对着榻上的华玟，躬了躬身。那是一个，下级对上级，弱者对强者，才有的姿态。
“娘娘的计策，老奴……明白了。” 他说道，“老奴，这就去办。”
他转过身，正要离开。
一首没说话的张院使，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和一种奇异的“关切”。
“李总管，娘娘计谋无双，老夫佩服。”
“只是……老夫刚才为娘娘验伤，发现那刺入心口的一簪，乃是静姑姑亲手所为。
静姑姑的手法，老夫在皇后宫中，略有耳闻……”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全新的，致命的困境。
“那簪子上，淬的恐怕不是寻常毒药，而是皇后娘娘亲手秘制的‘七日绝心散’。”
“此毒，七日之内，若无皇后亲赐的独门解药，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难救活。”
“而那解药……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有。那就是……”
“……皇后娘娘她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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