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盯着利润表上突兀的五百万，后槽牙轻轻咬了咬。
智能驾驶项目的研发支出上周才刚做过专项审计，当时财务部信誓旦旦说“所有支出均与专利采购、实验室设备升级挂钩”，怎么这周就平白多出一笔？
她抽出钢笔在数字上画了个圈，墨水在纸页上洇开，像块洗不干净的污渍。
内线电话的按键被她按得清脆响，“赵磊，来我办公室。”声音压得低，尾音却带着冷硬的锋刃。
两分钟后，风控分析师赵磊推门进来时，白衬衫第二颗纽扣还没系上——显然是从会议室首奔过来的。
他手里抱着笔记本电脑，屏幕还亮着资金流向图的残影，“沈总，您说的异常...”
“智能驾驶研发支出，多了五百万。”沈棠把打印好的报表推过去，钢笔尖精准点在数字上，“查清楚这笔钱的去向，我要知道它从哪来，到哪去。”
赵磊的手指在报表边缘捏出褶皱，镜片后的瞳孔缩了缩。
他上周刚配合审计部核查过这个项目，当时所有凭证都盖着合规章，“我今晚就调取原始数据，连前三个月的流水一起筛。”他把报表塞进电脑包，转身时西装下摆带起一阵风，吹得沈棠桌上的便签纸哗啦作响——最上面那张还记着香港发来的短信内容。
办公室的门刚合上，又被人轻轻推开。
顾川抱着一摞文件站在门口，雪松香水味先飘了进来。
他西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精瘦的手腕，“我在走廊听见你叫赵磊。”
沈棠抬眼，正撞进他深褐色的瞳孔里。
那双眼像口古井，平时总沉着笑意，此刻却浮着层冷霜。
她把短信记录推过去，“香港发来的，说‘清理棋子，才刚开始布局’。”
顾川扫了眼手机屏幕，指节抵着下巴沉思。
他的拇指在桌沿敲了两下，和沈棠当年在茶水间思考时的动作如出一辙——那是他们还在竞争项目负责人时，她总在焦虑时做的小动作。
“苏婉被带走前，我让人查过她的通讯记录。”他忽然开口，“她出事前三天，和香港的号码通过两次话，每次超过半小时。”
沈棠的睫毛颤了颤。
前世苏婉被陈默护着，后来才知道那女人早就在海外设了壳公司转移资产；今生她提前斩断了苏婉的羽翼，却不想对方竟留着后手。
“她不会甘心。”她指尖着钢笔帽，“现在只是试探。”
“那就让她继续演下去。”顾川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你要收网，我给你做网绳；你要钓鱼，我给你备钓竿。”
沈棠突然笑了。
这笑从眼底漫出来，把眼底的冷意融成一汪温泉。
她想起重生第一天在茶水间撞见顾川，他端着咖啡杯说“沈助理，这个月的行业报告该更新了”，那时她还在为拒绝陈默的约会忐忑；如今他站在她的办公室里，说要给她当网绳钓竿。
窗外的霓虹灯渐次亮起时，赵磊的消息弹进工作群：“沈总，原始数据比对完毕。”
沈棠点开压缩包，资金流向图在屏幕上展开。
五百万从智能驾驶项目账户划出，绕了三个境内贸易公司，又通过跨境支付平台转到香港，最终停在一家叫“恒通国际”的公司账户——而这家公司的法人，是高翔大学室友的妻子。
“这不是普通的财务疏漏。”赵磊的语音消息带着电流杂音，显然是在公司加班间录的，“恒通国际没有实际业务，账户流水全是同类操作，金额从百万到千万不等。”
沈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高翔是苏婉的老盟友，两人去年还合作搞过并购案截胡，没想到竟把黑手伸到了她负责的智能驾驶项目。
她抓起西装外套往身上套，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在便签本上写下“恒通国际 高翔关联”，然后拨通李思思的电话。
“李思思，明早八点到我办公室。”她望着窗外逐渐熄灭的楼层灯光，“带法务部近三年的境外合作合同，特别是和香港公司的。”
电话那头传来翻找文件的响动，李思思的声音带着睡意却很清晰：“好的沈总，我现在就去档案室。”
沈棠挂了电话，转身时看见顾川站在落地窗前，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
他举着手机，屏幕亮着“恒通国际”的工商信息，抬头时眼里有光——那是猎手发现猎物时的光。
“要我帮你查查高翔的私人账户吗？”他问。
沈棠走到他身边，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她颈后发凉，却凉不过眼底的冷意。
“不急。”她勾住他的手腕，“先让法务部理清楚合同漏洞，再让赵磊把资金链补全。”
月光落在她的肩头上，像撒了把碎银。
顾川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听你的。”
写字楼的时钟敲响十一点时，李思思抱着半人高的合同箱走进档案室。
老式空调在天花板上嗡鸣，她踮脚去够最高层的档案盒，发梢扫过贴着“2020-2023境外合作”标签的封条。
指尖刚碰到盒盖，突然有张泛黄的纸页从盒缝里滑落——那是份股权代持协议，甲方签名栏龙飞凤舞签着“高翔”，乙方则是“恒通国际有限公司”。
李思思蹲下身捡起纸页，暖黄的灯光照在“代持”两个字上，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档案室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李思思的指尖还沾着旧纸页的灰尘。
她刚把股权代持协议收进证物袋，余光瞥见最下层档案盒的封皮有些——那是2021年境外合作合同。
“沈总说要查近三年和香港公司的合同……”她蹲下身抽出档案盒，一沓付款凭证随着动作滑落。
最上面那张的“五百万”金额栏边缘泛着不自然的白，像被修正液覆盖过。
她心跳陡然加快，从帆布包里摸出放大镜——原凭证上的数字分明是“三百万”，“五”字的墨迹比其他字迹深了两个色号，连财务专用章的红印都洇开半圈。
“签字人是高翔……”她对着光线翻转凭证，右下角的签名龙飞凤舞，和代持协议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沈棠的未接来电。
李思思手指发颤地回拨，喉结动了动：“沈总，我找到被篡改的付款凭证了，金额从三百万改成了五百万，签字人是高翔。”
电话那头传来文件翻动的声响，沈棠的声音低沉得像压了块铅：“拍三张照片，原件用证物袋封存，十分钟后送到我办公室。”
李思思攥紧凭证的手青筋凸起。
她记得上周沈总带她复盘苏婉案时说过：“财务造假最笨的手段，是改数字不改痕迹。”此刻看着凭证上重叠的墨迹，她突然明白沈棠为什么总让法务部新人核对原始单据——那些被时间磨旧的纸页，藏着比电子记录更诚实的真相。
当李思思抱着档案盒冲进沈棠办公室时，顾川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
他转头时眉峰微挑，目光扫过她怀里的证物袋，又落回沈棠身上。
沈棠接过照片，指节抵着下巴，眼尾的细纹因紧绷而加深：“高翔在智能驾驶项目上做的手脚，比我想的更早。”
“叮”的一声，办公室门被敲响。
张婷婷探进半张脸，发间的珍珠发卡闪了闪：“沈总，能借一步说话吗？”她的目光扫过顾川，又迅速收回，“关于董事会的匿名举报信。”
沈棠把照片递给顾川，后者垂眸扫了眼，指腹轻轻叩了叩“高翔”两个字。
“我去趟风控部。”他说，西装下摆带起的风掀动桌上的文件，却没掀动半分表情。
办公室门刚合上，张婷婷就从手包里抽出个牛皮信封。
“今早董事会邮箱收到的，说您涉嫌操纵智能驾驶项目股价，联合境外资金拉抬市值。”她压低声音，珍珠发卡随着摇头晃动，“发件人IP查过，跳了三层代理，但附件里有张您和香港恒通国际的聊天截图——虽然打了码，可背景墙纸是您办公室的蓝金条纹。”
沈棠的指尖在桌面敲出轻响。
她想起三天前让公关部监控的舆情动向，想起昨晚赵磊说恒通国际的资金链里混着两支私募基金——原来苏婉的后手，是要把财务造假和股价操纵串成一条绳，勒住她的脖子。
“她以为用舆论施压，董事会就会逼我交权。”沈棠突然笑了，那笑像刀锋划破绸缎，“可她忘了，智能驾驶项目的股价走势，我早让顾川找券商做了压力测试报告。”她抽出钢笔在举报信上画了个叉，墨迹晕开时，刚好盖住“沈棠”两个字，“去告诉董事们，下午三点的战略会，我要展示些好东西。”
张婷婷走后，沈棠打开抽屉，取出个银色U盘。
那是今早顾川放在她桌上的，贴着“智能驾驶项目资金流水（2021 - 2023）”的标签。
她把U盘插进电脑，屏幕上立刻跳出密密麻麻的数字——高翔篡改的那张凭证，正好卡在2021年第三季度的资金缺口里。
下午三点的会议室拉着百叶窗，投影仪的白光打在沈棠脸上。
她翻开文件夹，一张伪造的付款凭证出现在投影屏上：“各位董事，这是智能驾驶项目2021年的付款凭证。”她的指尖点在“五百万”的数字上，“但根据财务部存档的原始凭证，金额应该是三百万。”
会议室响起抽气声。
高翔坐在长桌末端，喉结滚动两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
沈棠扫过他紧绷的下颌线，继续道：“更有意思的是，这笔钱最终流向了香港恒通国际——而恒通国际的法人，是高翔大学室友的妻子。”
“沈总这是血口喷人！”高翔拍桌站起，脸涨得通红，“我和恒通国际没有任何关联！”
“是吗？”沈棠调出股权代持协议的扫描件，“那这张2021年的代持协议，签名为什么和您的私人支票存根一致？”她看向法务总监，“王律师，麻烦用笔记鉴定系统比对一下。”
王律师推了推眼镜，电脑屏幕上立刻弹出相似度98.7%的比对结果。
高翔的手扶住椅背才没栽倒，额角的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
散会时己近六点，沈棠的手机在西装内袋震动。
她走进空无一人的茶水间，屏幕上显示着“加密邮件己接收”。
点击附件，电流杂音后响起高翔的声音：“沈棠查得太严，得把账目推给她……”“董事会那边我来搞定，苏姐你只管把恒通的资金链掐断……”
沈棠把手机贴在耳边，听着两人的对话逐渐清晰。
窗外的暮色漫进来，染得她的眼尾泛红。
她退出邮件，指尖悬在“保存”键上停顿两秒，最终按下。
走廊传来脚步声，她迅速把手机收进包里。
张婷婷的身影出现在茶水间门口，手里抱着一摞文件：“沈总，董事会纪要需要您过目……”
沈棠接过文件，目光扫过张婷婷胸前的工牌——那枚刻着“董事会秘书”的金属牌，在余光里闪着冷光。
她想起邮件里最后一句“等沈棠下台，你就是新的战略委员会主席”，嘴角微微扬起。
“放我桌上吧。”她绕过张婷婷走向办公室，高跟鞋叩在大理石地面上，清脆得像敲在人心上，“对了，下次董事会……可能需要准备个扩音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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