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冰裂纹己吞噬阿默整条左小臂。
每一次脉搏搏动,都似冰河在狭窄的河床中狂暴奔涌,刺骨的剧痛与汹涌的非人力量在血脉里撕扯。
她拖着这条半麻木的冰晶之臂,在死雾凝结的菌林中跋涉。
菌毯在脚下如活物般起伏,裹挟着无数沉默的骸骨。苏嬷的草铃铜芯紧贴心口,是唯一能抵御心口冰核寒意的微小火种。
灰白的雾霭浓稠如凝固的尸液,死寂统治着一切,连风穿过枯枝的呜咽都被吞噬。
只有她粗重的喘息,是这片绝域里唯一的杂音。
突然,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寒意攫住了她的脊髓——那是被捕食者锁定的纯粹恐惧!
她猛地钉在原地,仅存的左眼瞳孔因惊悸而收缩成针尖。前方浓雾如同厚重的幕布,被无形之手缓缓拉开。
一片怪异的林间空地显露出来。
没有菌毯。
空地中央,矗立着一块巨大的、表面光滑如镜的黑色怪石。
它的轮廓扭曲痉挛,仿佛一颗被强行凝固在搏动瞬间的恶魔心脏。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无数粗壮如蟒的灰白色藤蔓,如同活体的血管与神经束,从岩石深处虬结钻出,死死缠绕在空地边缘那些早己枯死的参天巨树躯干上!
这些藤蔓比之前袭击她的毒蛇古老百倍,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每一次收缩舒张,枯死的巨树便发出木质纤维被碾碎的呻吟,细碎的木屑簌簌落下。
在虬结的藤蔓根系处,半埋着残破的石碑。厚重的苔藓和灰白菌丝覆盖其上,散发出比死雾更沉重、更绝望的腐朽气息。
其中一块斜倚在黑色怪石脚下的石碑,剥落的苔藓下,赫然露出三个扭曲、狰狞、仿佛用无尽痛苦凿刻出的蚀骨古篆:
“静之冢”。
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阿默的灵魂上!
心口的冰核疯狂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苏嬷临终前泣血的嘶吼——“声之灵是囚笼”——在脑海中轰然炸响!
这里是囚笼?还是坟墓?抑或是……更可怕的真相?
“沙沙……沙沙……”
细微而密集的刮擦声,从缠绕巨树的藤蔓深处传来。不是风吹,而是无数细小的、骨质般的鳞片在相互摩擦!
阿默全身汗毛倒竖!左臂的冰蓝魔纹如同被惊醒的毒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幽光!
深入骨髓的剧痛中,她的微观静域如同受伤的野兽,本能地张开——
“视野”穿透浓雾与藤蔓的遮蔽!她“看”到了!
那些看似沉睡的粗壮藤蔓内部,狂暴的能量流瞬间沸腾!
而在黑色怪石与枯木虬根形成的阴影夹角里,盘踞着一团难以名状的恐怖存在!
它没有固定形态,像一团不断沸腾、拉伸、收缩的灰白色粘稠概念聚合物!
核心两点幽绿的光芒,如同深渊中睁开的毒眼,充满了纯粹的贪婪与剥夺的恶意!
无数细小的、由藤蔓构成的毒蛇,正源源不断地从它粘稠的躯体中分离、游弋,又如同归巢的毒虫般重新融入。
它,就是这片藤蔓森林的核心意志!
是藤蔓本身孕育出的、以“声音”为食的概念猎食者!
石语藤妖的本体!
就在阿默“看”到它的瞬间!
那两点幽绿的毒眼猛地锁定她!一股冰冷、粘腻、饱含吞噬欲望的意念,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她的精神核心!
“滋——!”
阿默如遭电击,闷哼一声,左眼瞬间被蛛网般的血丝覆盖!微观静域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琉璃,轰然崩塌!反噬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踉跄着向后跌去!
晚了!
“嗖!嗖!嗖!”
三道灰影,如同从地狱阴影中射出的诅咒之箭,破开浓雾,呈致命的品字形,无声无息地噬向阿默!
正是那种藤蔓毒蛇!速度比之前快了何止一倍!
裂口大张,露出密密麻麻的森白骨刺,墨绿色的致命毒液在裂口深处蓄势待发!
更可怕的是,它们的攻击轨迹精准得如同尺规丈量,彻底封死了阿默所有闪避的可能!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裹尸布,瞬间勒紧!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绝望的冰寒冻彻灵魂!
阿默的左臂冰纹疯狂闪烁,试图凝聚那精微的冻结之力。
但精神层面的重创让力量如脱缰野马,剧痛撕扯着神经,根本无法锁定任何目标!
就在毒牙即将刺穿咽喉的万分之一秒——
“嗡……”
一声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震鸣,毫无征兆地从她心口荡开!
是那枚紧贴着的草铃铜芯!
苏嬷临终前融入其中的最后一丝魂灵,那缕微弱却坚韧的铃音,竟被石语藤妖本体那贪婪的意念所激怒,自发地、悲鸣般地震颤起来!
震鸣无声,却在她心口瞬间扩散出一道稀薄得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涟漪!
这涟漪对物质世界毫无影响,却精准无比地干扰、扭曲了概念生物那无形的精神锁定!
那三条己扑至眼前的藤蛇,裂口深处的幽绿光芒骤然一乱!
如同被强光晃瞎了复眼的毒虫,攻击轨迹发生了极其微妙、却足以致命的偏移!
就是这不足半寸的偏差!
阿默在生死边缘爆发出超越极限的本能!身体如同折断的芦苇,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猛地向后仰倒!
“嗤!嗤!嗤!”
三条藤蛇擦着她的鼻尖、咽喉、心口掠过!带起的冰冷腥风刮得皮肤生疼!
最险的那条,裂口边缘的骨刺甚至削断了她额前一缕枯槁的发丝!
她重重摔倒在冰冷粘腻的菌毯上,溅起一片灰白的死亡孢子。
三条藤蛇一击落空,在菌毯上灵巧地一扭,裂口再次死死锁定倒地的猎物。
幽绿光芒重新凝聚,凶戾之气暴涨!
阿默躺在菌毯上,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剧烈起伏,心口的铜芯仍在微弱地震颤。
左臂的剧痛和刚才的极限闪避几乎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她看着那三条再次弓起身躯、毒牙森然的藤蛇,仅存的左眼中血丝密布,却燃起一股冰冷的、近乎癫狂的火焰!
不能死在这里!苏嬷用命换来的生路!“静之冢”背后的真相!她必须看到!
她的左手——那只爬满幽蓝冰裂纹、如同覆盖着万年玄冰的手——猛地抬起,五指如钩,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狠狠抓向自己剧痛欲裂的心口!
目标:不是藤蛇!不是毒液!而是心口那颗由千万亡魂哀嚎凝结的冰核!
意志:引爆它!
既然这冰核是囚笼,是诅咒!那就让它……**彻底炸开**!将那些被囚禁的、扭曲的、充满怨恨的“声音”……全部释放!
“呃啊啊啊——!!!”
无声的咆哮在她灵魂最深处炸裂!
被强行压制在冰核内的、千万亡者的尖叫、诅咒、最绝望的祈祷、最恶毒的怨恨……如同被点燃的地狱之火,轰然爆发!
“轰——!!!”
并非物理的爆炸,而是一股狂暴到极点的、纯粹由精神怨念构成的毁灭洪流!以阿默为中心,如同无形的精神海啸,向西面八方疯狂席卷、冲刷!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三条即将再次扑出的藤蛇!
它们裂口中的幽绿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噗地一声彻底熄灭!构成身体的藤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搓、撕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噗!噗!噗!”
三条藤蛇连挣扎都来不及,便在阿默面前寸寸断裂、崩解!化为无数失去光泽、迅速灰败腐朽的藤蔓碎片,如同肮脏的雪片般纷纷扬扬洒落!
精神冲击的余波,如同灭世的狂潮,狠狠撞向空地中央!
缠绕巨树的粗壮藤蔓如同被投入滚油的长蛇,疯狂地抽搐、痉挛、扭曲!
盘踞在阴影中的石语藤妖本体,那团灰白色的粘稠概念聚合物,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油脂,剧烈地翻滚、沸腾、膨胀!
两点幽绿的光芒痛苦地闪烁、明灭,发出无声却震彻灵魂的暴怒尖啸!
就连那块诡异的黑色怪石表面,竟也发出细微的“咔嚓”声,浮现出道道蛛网般的裂痕!
阿默如遭万钧重击!
“哇——!”
一大口混杂着淡蓝色冰晶碎屑和暗紫色淤血块的可怖液体狂喷而出!
心口如同被无形的巨爪生生撕裂!那颗冰核虽未被彻底粉碎,表面却己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裂痕!
狂暴的亡者之声在她脆弱的脑海中横冲首撞,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穿刺搅动!
左臂的冰蓝魔纹光芒暴涨,如同要挣脱血肉的束缚破体而出!超越极限的剧痛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意识!
这股恐怖的精神冲击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因阿默自身的濒临崩溃而迅速衰弱、消散。
空地中央,石语藤妖的本体停止了沸腾翻滚,重新凝聚。那两点幽绿的光芒如同淬毒的匕首,死死锁定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因剧痛而剧烈抽搐的阿默,充满了刻骨的怨毒、惊悸,以及一丝……贪婪的忌惮?
更多的、更粗壮的藤蔓从怪石和枯树上分离,如同被彻底激怒的蛇群,蠕动着、扭曲着,带着死亡的阴影,向阿默包围、逼近!
阿默的意识在无边的剧痛和混乱的声浪风暴中沉浮、挣扎。她模糊的视野中,只有那些不断逼近的、如同活体绞索的藤蔓,以及那两点在幽暗中闪烁的、冰冷刺骨的毒眼。
要结束了吗……苏嬷……
就在这时——
一缕奇异的、空灵的、带着抚慰力量的哼唱声,如同穿透了厚重的死亡帷幕,若有若无地飘荡而来,轻轻拂过这片杀戮之地。
那曲调……
竟是苏嬷昨夜在篝火旁,轻声哄她入睡时哼唱的摇篮曲!
哼唱声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混乱脑海中疯狂撕扯的亡者尖啸,竟被稍稍抚平了一丝。
而那些逼近的、充满杀意的藤蔓群,也诡异地停滞了一瞬,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纯净的“声音”所吸引、迷惑。
阿默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如同溺毙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挣扎着抬起沉重的头颅。
在浓雾与狰狞藤蔓交织的阴影最深处,一个纤细的、如同披着破败裹尸布般的幼童幽影,缓缓浮现。
它的轮廓在雾中飘忽不定,没有五官,只在应该是头部的位置,有一道不断开合、如同婴儿吮吸般的裂口。
那飘渺、空灵、却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摇篮曲调,正从那裂口中幽幽传出。
幽影微微转动着它那没有面目的“头颅”,裂口开合的频率似乎快了一些,“视线”掠过地上痛苦挣扎的阿默。
然后,它缓缓地、彻底地转向了空地中央——那团因暴怒而沸腾、两点幽绿毒眼死死盯向它的石语藤妖本体。
雾妖……来了。
死寂的空地上,无形的对峙在浓雾中凝固。摇篮曲的余音与藤妖无声的嘶鸣在空气中碰撞、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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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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