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孤鸿远影
暮色西合，阴沉的天空压着铅灰色的云，仿佛随时要塌下来。苏州河畔一个废弃的小码头，寒风卷着腥臭的河水气息扑面而来。驳船锈迹斑斑的船体在浑浊的水面上轻轻摇晃。
朱迈先只提了一个简陋的藤箱，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和必要的证件、武器。他拒绝了江一锋要派人护送的提议。
“头儿！真要走？西北…太远了！”丁磊红着眼眶，声音哽咽。这个平时最跳脱的队员，此刻像被抽掉了主心骨。
“朱队，您一个人…”另一个队员也满是不舍和担忧。
江一锋站在最前面，神情坚毅，用力拍了拍朱迈先的肩膀：“迈先，放心走。这边有我，有兄弟们。我们等着你回来的那一天！” 他压低声音，“王源和那边己经接上头，路上不会有问题。若有其他安排的话，你听他，他非常赞同我们的主张与信仰，实质上可以视为是我们的同志。”
朱迈先点了点头，“好的”。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一张张年轻而熟悉的脸庞——江一锋的沉稳可靠厚重，丁磊的冲动重义，还有其他队员眼中那份生死相随的信任。这些是他浴血奋战后仅存的兄弟，是他在这黑暗深渊里最珍视的火种。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嘱托：
“一锋，我把弟兄们…交给你了。安全活下去！保存力量！等到我们胜利的一天！” 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
“是的，你也一样，注意安全！”江一锋挺首腰板，一个无声却无比郑重的眼神回应。
朱迈先不再犹豫，转身，踏上了那条摇摇晃晃连接驳船的跳板。他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异常孤独、挺拔，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驳船发出一声沉闷的汽笛，缓缓离开破败的码头，驶向被浓重暮霭和未知风险笼罩的长江口，最终将逆流而上，通往战火纷飞、环境更为艰苦严酷的西北战场。
码头上，江一锋等人久久伫立，首到那驳船彻底融入灰暗的河面与夜色之中，再也看不见。
几天后，沪西“永鑫”三轮车行的后院热闹起来。空气里混杂着机油、汗水和廉价烟草的味道。几辆刚刚擦洗过、车座套着崭新蓝布罩子的三轮车整齐地排列着。一群穿着粗布短褂、敞着怀的精壮汉子正围在一起，听王源和训话。
王源和也穿着短褂，双手作揖面对众人。脸上开满着笑容，声音洪亮：“…以后大家就是‘永鑫’的人了！工钱嘛，按趟算，多劳多得！规矩就一条——眼明手快腿脚勤，嘴巴严实不惹事！记住了，你们现在不是跑单帮的，是‘永鑫’的招牌！招牌砸了，大家都没饭吃！听明白了？”
“明白了，王老板！”众人齐声应道，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刻意收敛却依旧蓬勃的锐气。然后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这些人，正是朱迈先留下的整个行动小队。他们一面是劳动者，一面是为了祖国而奋斗的先锋者。
江一锋侧身站在队伍后面，他好像迅速完成了身份的转换似的，此刻就是一个干练踏实的车行“老把式”，沉稳地点头：“您放心，规矩我们都懂，绝不给车行抹黑。”
“好！”王源和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一张张看似平凡却暗藏精悍的面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开工！”
很快，队员们就融入了角色。丁磊蹬着他那辆擦得锃亮的“祥子”号，灵活地穿梭在霞飞路梧桐树的荫蔽下，耳朵却竖得像雷达，捕捉着路边咖啡馆里洋人和买办的闲谈；另一个队员蹲在西马路（福州路）报馆林立的街角等活，眼睛扫过报童叫卖的报纸标题，留意着进出报馆人员的形色；还有人专门跑十六铺码头、北火车站这些三教九流混杂之地，凭借车夫的身份，与苦力、小贩、巡捕乃至地头蛇都能搭上几句话。
傍晚收车，后院成了临时的情报交换站和“作战室”。知了安然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大家一边就着咸菜啃着大饼，一边低声交流。
“跑静安寺路那趟，听到两个穿西装的在车里嘀咕，说什么‘桐油’、‘下月初七’、‘吴淞口外’…神神秘秘的。”一个队员抹着嘴说。
“十六铺‘老刀疤’手下几个小瘪三今天到处打听有没有新来的生面孔，出手阔绰的那种，我看像是替76号放风的。”另一个队员补充。
丁磊灌了一大口凉白开，兴奋地压低声音：“嘿，你们猜怎么着？今天拉了个穿长衫戴眼镜的，一口京片子，在车上一个劲儿打听闸北被炸的那片厂区现在谁管！我故意绕路，多套了他几句，听那意思，像是北边派来摸底儿的！”
江一锋仔细听着，用一块小炭笔在皱巴巴的香烟壳背面飞快记下要点。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桐油是战略物资，鬼子和重庆都在抢。下月初七，吴淞口外…很可能是走私船交接时间点，记下，想法子核实。‘老刀疤’那边，继续留意，看他跟76号哪个组接触。至于那个打听闸北的…”他顿了顿，“丁磊，明天你还在那附近转悠，如果他再出现，想办法摸清落脚点，但绝对不要打草惊蛇。是敌是友，还两说。”
“明白！”丁磊和其他队员齐声应道。
最初的憋屈感渐渐被这种“战斗在敌人眼皮底下”的新奇和使命感取代。江一锋看着兄弟们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和昂扬的劲头，心中稍安。他站起身，拍了拍沾着机油灰的裤子，嘴角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
“行了，情报汇总完毕。明天，继续拉活！记住，我们现在的‘阵地’，就是这上海滩的大街小巷！眼睛要亮，耳朵要灵，腿脚要快！王老板说得对，多劳多得！咱们比比看，这个月谁拉的‘货’最有分量！” 他特意在“货”字上加重了语气。
队员们哄笑起来，疲惫一扫而空，七嘴八舌地开始“斗志昂扬”：
“比就比！老刘头，你那腿脚行不行？别光顾着听小曲儿了！”
“嘿，我昨天拉了个穿和服的，那家伙，沉得跟头猪似的，一路还叽里呱啦，我差点没忍住给他颠下去！”
“你那算什么，我拉了个太太，香水味儿熏得我一路打喷嚏，结果下车给钱那叫一个爽快！”
“要我说，咱们得编套暗语，比如‘拉个大肥羊’就是逮着重要目标了，‘送亲戚’就是传递消息…”
小小的后院，充满了粗粝的生机和一种别样的斗志。三轮车的轮子，在这座沦陷的孤岛街头昼夜不息地滚动着，悄然织起一张无形的情报之网，等待着属于它们的时机。
夜色渐深，车行归于平静。江一锋独自坐在油灯下，整理着香烟壳上的记录。灯光将他沉思的侧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朱迈先孤身远去的背影，陈述之那番关于“死间”与“大局”的沉重话语，还有眼前这群在车轮上继续战斗的兄弟…在他脑中交织。前路晦暗不明，但脚下的轮子，必须继续转动。他提笔，在一张极小的纸条上写下加密的简短汇报，这是要放入明天送往指定死信箱的“车轴润滑油”订单夹缝里的。纸条末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加上了一行字：
“风己远，根基己固。车轮滚滚，耳目皆张。静待春讯。”
江一锋让队员往死信箱送信过去的第二天，带回来一张纸条。
这张纸条承载着一份加密的简短信息，
他的笔触在纸条上快速游走，将重要的信息转化为一串看似毫无规律的字符和符号。这是他与外界沟通的秘密语言，只有掌握了特定解密方法的人才能解读其中的含义。
这行字虽然简短，但其中蕴含的信息却让人深思。它似乎暗示着某种局势的变化，以及对未来的期待。
江一锋读完纸条的内容后，放到火炉中烧掉。
请看下一节：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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