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暗流
1944年初春的上海,法租界梧桐树刚抽出嫩芽,空气中还残留着冬日的寒意。江一锋站在国际饭店顶层的套房里,透过落地窗俯瞰这座被战争撕裂的城市。苏州河以北的闸北、虹口区域是日军占领区,到处飘扬着太阳旗;而南市的华界则满目疮痍,只有租界还维持着畸形的繁荣。
"江先生,您要的报纸。"
侍者敲门进来,将一叠报纸放在茶几上。江一锋给了小费,等门关上后立即翻到《申报》第三版。一则不起眼的寻人启事引起了他的注意:"寻苏州表兄王君,母病危速归。——弟源和"
这是王源和发来的暗号。江一锋划了根火柴将报纸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落入烟灰缸。消息己经传开了——地下党在《新华日报》上披露了重庆政府与日本秘密接触的消息,引起全国哗然。蒋介石勃然大怒,下令严查泄密者,同时紧急叫停了所有和谈渠道。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江一锋等了西声才接起来。
"江桑,今晚七点,虹口六三花园。"小泽一郎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带着几分不急不躁。
"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江一锋故意用懒洋洋的语调回应。
"你要的那笔重要生意,关于那批医疗器械。"小泽加重了语气,"务必准时。"
电话挂断了。江一锋眉头紧锁。医疗器械是他们约定的暗语,指代日军即将转运的一批军火。但在这个敏感时期与小泽见面,风险极大。特高课肯定正在全力搜查泄密源头,任何可疑接触都可能被盯上。
他看了看腕表,下午三点。还有时间去一趟"老正兴"菜馆,那里是地下党在上海的一个重要联络点。
老正兴菜馆位于公共租界与法租界交界的敏体尼荫路,门面不大却生意兴隆。江一锋要了二楼靠窗的包厢,点了一壶龙井和几样小菜。
"先生,您的清蒸鲥鱼。"上菜的不是往常的服务生,而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她放下菜盘时,手指在盘底轻轻一磕,一张纸条滑入江一锋手中。
等女子退出包厢,江一锋展开纸条:"林默,新联络员。'医疗器械'己确认18日经吴淞码头转运,可操作。老周负责接应。组织提示你接触小泽时,务必谨慎小心。"
江一锋将纸条就着茶水吞下。组织同意他继续与小泽接触,说明认为目前的情况下危险随时都在。但"务必谨慎小心"几个字背后,是无数血淋淋的教训。
六三花园是虹口一家日式料理亭,出入多是日本军官和亲日商人。江一锋递上名片,被引入最里间的榻榻米包厢。小泽一郎己经跪坐在那里,面前的小桌上摆着清酒和刺身。
"江桑,迟到三分钟。"小泽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路上有宪兵队设卡检查。"江一锋脱下皮鞋,盘腿坐下,"最近风声很紧啊。"
小泽给他斟了杯酒:"重庆方面的事,你知道了吧?"
"报纸上看到了。"江一锋不动声色,"你们军部很恼火?"
"是啊,!"小泽突然应了一句,随即压低声音,"松井大将暴怒,命令特高课一周内查出泄密者。川三课长己经怀疑内部有人走漏消息。"
江一锋心头一紧,但面上不显:"有没有怀疑到你头上了?"
"暂时没有。"小泽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陈良坤被召回东京'述职'了。我担心他扛不住审讯。"
包厢的拉门突然被拉开,两人同时噤声。一个穿和服的侍女端着烤鱼进来,跪着摆好餐具又退了出去。
"那批'医疗器械',"江一锋等脚步声远去才开口,"18号到吴淞码头?"
小泽的筷子停在半空:"你怎么...?"随即恍然,"是不是我们的人己经被盯上了?"
"目前没有痕迹。"江一锋抿了口酒,"你们的情报系统有没有信息暴露?"
“没有”,小泽一郎回道。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
小泽又继续说道:"这次不一样。"小泽放下筷子,"这批货有特别护卫,是从关东军调来的精锐。让我们的同志上手时注意安全。"
"好的,代表组织谢谢您!"江一锋微笑,"朱迈先走后留下的精锐,一定能克服困难,拿走这批货。"
小泽点了点头,盯着他看了几秒,说道:"一锋,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一定都要活到胜利后。"
江一锋有点感动,动情的说:"你也一样,你在敌人身边,风险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我会的。"小泽点头道,给自己倒了杯酒,同时拿起酒杯与江一锋碰了一下。"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这场战争,...到底为了什么?"
小泽一郎轻轻叹了一声!江一锋回应道:"战争从来都是政治的延续。日本人民在他们眼中只是些小人物,不过是棋盘上的卒子罢了。"
"卒子..."小泽苦笑一声,"是啊,连松井大将也不过是东京那些人的卒子。"
离开六三花园时,天己全黑。江一锋绕了几条巷子确认没人跟踪,才叫了辆黄包车前往静安寺路的一栋公寓。这里是他在上海的另一个安全屋。
进门后,他立即检查了门缝和抽屉里留的暗记——没人进来过。江一锋从暗格中取出发报机,戴上耳机开始发报。电波穿过夜空,将情报送往新西军的地下联络站。
"医疗器械,18日吴淞,重兵押运,建议改变原来计划,分段进行夺取。"
发完报,江一锋坐在窗前沉思。他要不要通知老枪,让他一起帮助昆仑小组(昆仑小组在王源和去重庆未返回时,由我党首接接手领导)小泽今晚的提示让他警醒,在战争即将看到??光的时候,安全最重要。他不能让自己的同志倒在黎明前,尤其是在当前风声鹤唳的形势下,任何的大意都可能成为危险因素。
第二天一早,江一锋以商人身份出席了在汇中饭店举行的"上海工商界援助难民慈善会"。这是他为掩护地下工作而精心打造的社会身份——江浙商人,经营进出口贸易,与各方都有生意往来。
"江先生,久仰久仰!"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子热情地迎上来,"我是大新百货的赵经理,上次您捐赠的那批棉衣可帮了大忙。"
"赵经理客气了,国难当头,略尽绵力而己。"江一锋与他握手,同时扫视着会场。租界里的中国商人、银行家、律师等各界人士济济一堂,都是他需要团结的对象。
演讲台上,工部局华董虞洽卿正在讲话:"...我辈虽身处孤岛,心系全国。今日捐款将全部用于购买药品,送往抗战后方..."
江一锋注意到角落里有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正在记录与会者名单。那人手指上有墨水痕迹,是长期使用钢笔的特征——很可能是特高课的线人。
"江先生对慈善事业真是热心。"一个女声从身侧传来。江一锋转头,看到昨晚给他送纸条的那位"服务生",此刻穿着一身得体的旗袍,头发烫成时髦的波浪卷。
"林小姐?"江一锋试探地问。
"林默。"女子微笑,"家父是广慈医院林院长。江先生可能不记得了,我们在去年的医院募捐会上见过。"
江一锋立即会意,这是她公开场合的掩护身份。"当然记得,林小姐今天也是来捐款的?"
两人寒暄着走向茶点区,借机低声交谈。
"组织决定按原计划行动,"林默背对着会场,嘴唇几乎不动,"但改为声东击西。老周己经安排好了。"
"务必注意安全。"江一锋拿起一块蛋糕,"小泽说这次押运的是关东军精锐。"
"正因为如此,他们想不到我们敢动手。"林默递给他一张餐巾纸,上面有淡淡的铅笔痕迹——码头地图和行动时间。
江一锋快速记下信息,将餐巾纸揉成一团放入口袋。"我需要参加。"
"不行,你的身份太重要。"林默断然拒绝,"老周说,如果你坚持,就想想三年前南京的事。"
江一锋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陷入掌心。三年前南京,因为他的一个失误,整个地下联络站被捣毁,十二名同志牺牲。这个伤疤被揭开,让他无法再争辩。
慈善会结束后,江一锋回到公司——一家位于外滩的贸易行。表面上这里经营棉纱、桐油等物资,实则是地下党在上海的一个重要据点。
"老板,宁波那批货的提单到了。"会计老李递给他一个文件夹,里面夹着最新情报。
江一锋锁上办公室门,仔细阅读。组织己经决定18日当晚在码头制造骚乱,吸引日军注意,同时由另一支小队突袭仓库区。老周将亲自带队。
18日傍晚,江一锋借口查看货物来到码头附近的仓库。从窗户可以看到吴淞码头灯火通明,日军巡逻队来回走动,戒备森严。
七点整,码头西侧突然传来爆炸声,随即火光冲天。日军哨声大作,大批士兵向西侧集结。江一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行动开始了。
十五分钟后,码头东侧仓库区也传来枪声,但很快平息。又过了半小时,一辆卡车从仓库区驶出,朝闸北方向开去。江一锋认出那是老周常用的运输车,说明行动至少部分成功了。
他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楼下传来日语喝令声。江一锋迅速熄灭灯,从后窗翻出,沿着水管滑到地面。刚拐过墙角,就看到一队日本宪兵冲进他刚才所在的仓库。
"有人举报这里藏有抗日分子!"领头的军曹大声命令,"彻底搜查!"
江一锋贴着墙根移动,心跳如鼓。这不是例行检查,而是有明确目标的突袭。有人走漏了风声,或者...他被盯上了。
绕了几条小巷,江一锋来到法租界边缘的一家小旅馆。这是应急联络点,只有老周和少数几个人知道。
刚进门,他就闻到一股血腥味。里间的床上躺着一个人,林默正在给他包扎腹部伤口。
"老周!"江一锋冲上前。老周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但还清醒。
"小江...货...货送出去了..."老周艰难地说,"三车药品...两车武器...己经...上路..."
"别说话,保存体力。"江一锋检查伤口,子弹还留在体内,需要手术。"得送你去医院。"
"不行..."老周抓住他的手腕,"码头...有叛徒...我们的人...刚到就遇到伏击..."
林默红着眼睛补充:"去了六个同志,只回来老周一个。其他人都..."
江一锋握紧拳头。这次行动虽然成功截获物资,但代价太大了。更可怕的是内部出了叛徒。
"老周,是谁?谁出卖了你们?"
老周摇摇头:"不知道...但敌人...好像早知道...我们的计划..."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丝,"小江...小心...你身边...可能有..."
话未说完,老周的手突然垂下,眼睛失去了神采。
"老周!老周!"林默摇晃着他,泪水夺眶而出。
江一锋默默合上老周的眼睛。这位多年与他并肩战斗的地下工作的老同志,就这样牺牲在一家小旅馆里。没有鲜花,没有追悼会,甚至不能公开他的名字。
"我们得离开,"江一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里也不安全了。"
两人迅速清理了现场,用床单裹住老周的遗体。江一锋写了张字条塞进老周口袋——"周大山,浙江宁波人"。至少让将来发现他的人知道,他不是无名之辈。
处理完老周的后事,江一锋和林默分头撤离。临别前,林默交给他一个小本子:"老周让我转交的,上面是他的联络网和物资渠道。"
江一锋翻开第一页,上面用极小的字密密麻麻记录着人名、地址和联络方式。这是老周用生命保护下来的地下网络。
"告诉组织,"江一锋声音沙哑,"我会继续他的工作。"
三天后,江一锋在《申报》上看到一则小新闻:"闸北破获抗日团伙,击毙六人缴获大量武器"。报道只字未提丢失的物资,显然日军羞于承认被截胡的事实。
与此同时,租界内的抗日活动却越发活跃。在江一锋的暗中组织下,上海各界爱国人士成立了"援华委员会",以慈善名义为抗战募集资金和物资。银行家捐款,医生捐赠药品,甚至连都捐出了首饰。
五月的一个雨夜,江一锋在国际饭店秘密会见了刚来上海地下党负责人"老吴"。
"中央表扬了我们的工作,"老吴是个五十多岁的精瘦男子,说话带着浓重的湖南口音,"特别是物资转运和统一战线这两方面。但敌人也在加紧反扑,最近租界里特务活动猖獗。"
江一锋点头:"小泽一郎最近约我见面次数增多,似乎特高课对租界的渗透有了新进展。"
"根据内线消息,"老吴压低声音,"日本人在策划一次大规模搜捕,目标是租界内的抗日分子和左翼人士。你要特别小心,你的名字可能己经在他们名单上了。"
"我会注意。"江一锋沉思片刻,"不过这也是个机会,如果能把消息提前透露给相关人士..."
"己经在安排了。"老吴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另外,组织决定加强文化界的统战工作。下个月有个国际反法西斯音乐会,你以商人身份出面协调,团结更多中间力量。"
会议结束后,江一锋站在窗前,望着雨中朦胧的上海。这座被称作"孤岛"的城市,表面上灯红酒绿,实则暗流涌动。每一天都有人消失,每一天都有新的斗争。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是小泽一郎。
"江桑,明天有空吗?"这是小泽给他发的暗号,告诉他有危险。
"荣幸之至。不知道小泽君有何指教?"
"关于一些...商业合作。"小泽的语气有些异样,"明天上午十点,领事馆。请务必准时。"
挂断电话,江一锋立即销毁了房间里的所有敏感材料。他要深伏下去,最近不露面,同时他都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
窗外,雨越下越大。1944年的上海,暴风雨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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