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顶楼的天台，风很大。
苏晚站在这里，俯瞰着脚下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的江城。夜风卷起她黑色西装外套的下摆，猎猎作响，吹得她脸颊冰凉。几个小时前，就在脚下那栋灯火通明的大楼里，王美娟和苏薇薇戴着手铐被押走，她亲手将仇人送进了地狱，也把自己推上了苏氏权力的顶点。
可心里那口憋了两世的浊气吐出去后，涌上来的不是痛快，是更深的空。空得发冷，空得发慌。像一场盛大的烟花炸开后，只留下呛人的硝烟味和满地冰冷的纸屑。
她赢了。赢得干脆利落，赢得毫无悬念。
可为什么……感觉不到一点活着的热气？
高跟鞋踩在天台冰冷的边缘，离那虚空只有一步之遥。这个高度，足以俯瞰众生，却也让她清晰地记起另一个天台，那个暴雨倾盆、被推入深渊的瞬间。死亡的气息，仿佛从未真正远离。
“嗒。”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脚步声，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
苏晚没回头。能无视保镖阻拦、悄无声息找到这里的，只有一个人。
傅承烨停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没穿白天那身笔挺的西装，只套了件深灰色的羊绒衫，肩宽腿长，融在城市的灯火背景里，像一座沉默的山。他没说话，只是静静站着，和她一起看着脚下这片被灯光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繁华。
风更大了，带着初冬的凛冽，刮得人骨头缝都发凉。
苏晚下意识地拢了拢西装外套，指尖冻得有些麻木。
一件带着体温和熟悉冷冽气息的厚重羊绒大衣，无声地落在了她的肩上。那温度透过薄薄的西装布料熨帖过来，瞬间驱散了后背刺骨的寒意。
苏晚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傅承烨给她披好大衣，手却没有立刻收回，而是隔着大衣，轻轻按在了她的肩膀上。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安稳感。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她身侧偏后的位置，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替她挡住了大半呼啸的夜风。
空气里只剩下风声，和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
苏晚没有动，也没有推开肩上的手。她只是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脚下那些渺小如蚁的光点上。过了很久，久到肩头那只手传递过来的温度几乎要渗进她的骨头里，她才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傅承烨，你说……人死了，是不是真的就一了百了了？”她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没有恨，没有痛，也没有……这种赢了也像输了的空。”
傅承烨按在她肩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些。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被夜风吹得发凉的侧脸上。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没有焦距，像蒙了一层冰。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他的声音低沉，在夜风里却异常清晰，“连空的感觉，都不会有。”
苏晚扯了扯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那活着呢？活着……就为了咽下这些苦，然后……继续往前爬？”
傅承烨沉默了几秒。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也投向脚下那片灯火，眼神深邃得像无星的夜空。
“活着，”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历经千帆后的平静，“是为了找到能让你觉得，咽下的苦不算苦，往前爬也心甘情愿的东西。”
肩上的手移开了。
苏晚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细想那点失落，就听到身后传来衣物摩擦水泥地的轻微声响。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
然后，她整个人如同被定身法定住，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
傅承烨……单膝跪在了她面前！
就在这空旷、冰冷、只有风声呼啸的天台上！没有鲜花，没有乐队，没有镁光灯，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观众！只有远处城市模糊的光晕，勾勒出他挺拔又带着一种奇异虔诚的轮廓。
他微微仰着头，夜风吹乱了他额前几缕黑发，露出一双深邃得如同寒潭、此刻却燃烧着惊人亮光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半分平日的冰冷算计，没有高高在上的审视，只有一种近乎灼热的、能穿透灵魂的认真和……孤注一掷的虔诚！
他摊开掌心。
一枚戒指静静地躺在他宽大的手掌中。
不是鸽子蛋，不是当下流行的奢华款式。那是一枚造型古朴的戒指，戒身是沉郁厚重的暗金色，隐隐透出岁月的包浆。戒面镶嵌着一块深邃如墨的、未经太多雕琢的黑色宝石，像凝固的夜空，又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宝石周围环绕着极其古老、繁复的藤蔓与荆棘纹路，透着一种沉重的、来自古老家族的威严与力量感。
它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陈旧。但在傅承烨摊开掌心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沉甸甸的压迫感，伴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宿命气息，扑面而来。
苏晚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像是被那枚戒指和跪在面前的男人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仿佛要将她灵魂都吸进去的眼睛。
傅承烨的目光牢牢锁住她震惊到失语的脸，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砸在这空旷的天台上，也砸进苏晚死寂的心湖深处，掀起滔天巨浪：
“苏晚。”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能撕裂夜幕的力量。
“嫁给我。”
不是询问，不是试探，是陈述，是宣告。
他掌心托着那枚古老沉重的戒指，如同托着他所有的信仰和未来，目光灼热而虔诚地仰视着她：
“我的命，傅氏的一切，从今往后，都是你的堡垒。”
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苏晚耳边只剩下自己疯狂擂动的心跳声，一声重过一声，震得她耳膜发疼。她看着跪在面前的男人，看着他眼底那毫无保留的、如同献祭般的认真和决绝，看着他掌心那枚象征着傅氏数百年权柄与传承的古老戒指……
“我的命……都是你的堡垒……”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开了她心口那片冰冷的荒芜！前世坠楼时的冰冷绝望，复仇路上的步步惊心，尘埃落定后的巨大空虚……所有被压抑的、被冰封的情绪，在这一刻，被这简单到极致又沉重到极致的承诺，轰然引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滚烫，猛地冲上她的鼻尖，首冲眼眶！视线瞬间模糊！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冷的，而是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铺天盖地的震撼和……某种让她心尖发颤的悸动，彻底席卷！
傅承烨依旧单膝跪在那里，仰头看着她，像一尊沉默等待审判的骑士。他的眼神那么亮，那么沉，里面清晰地映着她此刻狼狈失态的样子。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苏晚的指尖冰凉，垂在身侧，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她想后退，想逃离这过于沉重、过于灼热的注视，脚下却像生了根。她看着他掌心的戒指，那古老的纹路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视线。
夜风再次卷起她的发丝和大衣的衣角。
在这城市之巅，在这冰冷的风口，在这刚刚埋葬了所有血仇的夜晚，一个曾立于云端、冷硬如铁的男人，放下了他所有的骄傲和防备，向她献上了他唯一的、也是最沉重的一切——他的生命，和他所拥有的一切，只为了给她筑起一座堡垒。
苏晚看着那双映着城市灯火、也映着自己倒影的深邃眼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几乎要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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