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蔓延的第五天,元帅府的后院传来了惊惶的尖叫。
负责洒扫的小丫鬟突然倒在石榴树下,脸色青紫,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嘴角溢出的涎水泛着泡沫,是鼠疫的症状。
萧惊寒正在前厅部署防疫,听见动静冲过去时,苏似水己经跪在丫鬟身边。她没戴帕子,徒手按住丫鬟的脉搏,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得吓人。
“都退后!”她头也不抬地喊道,声音冷静得不像平时,“去烧艾草,把后院所有门窗打开,用烈酒擦拭桌椅!”
萧惊寒立刻挥手让下人退开,自己却守在两步外,玄色披风在晨风中绷紧如弓。
他看见苏似水从药箱里拿出银针,三两下刺入丫鬟的几处大穴,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银针拔出时,针尖带着黑血,滴在青石板上像绽开的毒花。
“拿盐来!要粗盐!”苏似水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萧惊寒亲自跑去厨房,捧着盐罐回来时,看见她正用小刀划开丫鬟肘窝的皮肤,黑紫色的血涌出来,在地上积成一小滩。
“按住她!”苏似水接过盐罐,大把的粗盐撒在伤口上,丫鬟疼得猛地抽搐,却被苏似水死死按住肩膀。
“忍一忍!”她的额头渗着冷汗,鬓边的石榴花簪随着动作晃动,“把毒血排出来就好了!”
周围的下人吓得脸色惨白,连李山明都别过了头。
萧惊寒却一瞬不瞬地盯着苏似水,她的手指被毒血染红,袖口沾着污渍,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暗夜里的星,死死锚定着生机。
半个时辰后,丫鬟的抽搐渐渐停了,脸色虽依旧苍白,却褪去了那层骇人的青紫。
苏似水瘫坐在地上,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萧惊寒立刻冲过去,用干净的布裹住她的手,声音里带着后怕的沙哑:“你不要命了?!”
“她还有救。”苏似水抬头看他,眼里蒙着层水汽,却笑了,“你看,稳住了。”她刚要起身,就被萧惊寒打横抱起,大步往正房走,留下李山明指挥下人处理现场:“把地上的血用石灰盖住,所有接触过的东西全烧了!”
放在床上时,苏似水才觉得浑身脱力。萧惊寒拿过烈酒,抓着她的手反复擦拭,指腹蹭过她虎口处的薄茧,那里还沾着点黑血的痕迹。
“以后不准再这么冒险。”他的声音很沉,眼眶却红了,“你要是出事,我……”
“我是大夫啊。”苏似水反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烈酒传来,“就像你见了敌人不能不拔剑,我见了病人也不能不管。”她忽然想起什么,坐起身要下床,“念安!得把念安隔离起来!”
“老管家己经把他带去东厢房了,那里通风好,离后院远。”萧惊寒按住她,“我让人守着,谁也不准靠近。”他端来碗刚熬好的药,“这是你配的防疫药,快喝了。”
药汁很苦,苏似水却一饮而尽。她知道,府里出现病例意味着什么:鼠疫己经突破了外围防线,连守卫森严的元帅府都没能幸免。
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看向后院,艾草的浓烟正从石榴树方向升起,那棵结满果实的树在烟里若隐若现,像被风雨困住的故人。
“得配新药方。”苏似水转身走向药箱,“之前的方子对轻症有效,可这丫鬟的症状更急,是肺鼠疫,得用猛药。”她铺开纸,提笔蘸墨,笔尖却在纸上悬了片刻。
猛药攻毒,也伤元气,稍有不慎就会加速病人死亡。
萧惊寒站在她身后,看见她写下“巴豆三钱”时,眉头猛地一跳。巴豆是剧泻药,常人用量超不过一钱,她竟用了三倍。“似水,这……”
“肺鼠疫的毒在肺腑,不泻出来会憋死。”苏似水的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决绝的墨痕,“我加了甘草和茯苓调和,能护住脾胃。”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当年在江南,我师父就是用这个方子救了半条街的人,只是……他自己也中了招,没能撑过去。”
萧惊寒的心像被什么攥紧了。他从没听过这个故事,原来她看似从容的背后,藏着这样的过往。他伸手握住她握笔的手,她的指尖冰凉,还在微微发颤:“我信你。”
新药熬好时,己经是午后。药汁黑得像墨,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连常年喝药的老管家都皱起了眉。苏似水亲自端着药碗去后院,萧惊寒要跟着,被她拦住:“你是元帅,不能出事。我戴着这个。”她从怀里掏出个香囊,里面是碾碎的硫磺和苍术,“能防些。”
隔离房里,丫鬟的呼吸己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苏似水扶起她,一点点把药汁喂进去,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来,她就用帕子擦掉,耐心得像在照顾念安。喂完药,她又拿出针,在丫鬟的胸口和后背扎了几针,每一针都精准无比,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
萧惊寒守在门外,听着里面压抑的呕吐声,心悬得像要坠下来。李山明来报,说镇外又发现了新的病例,请求增派人手。
他挥挥手让李山明自己做主,目光却始终锁着那扇紧闭的门,耳朵捕捉着里面的每一丝动静。
黄昏时,门开了。苏似水走出来,脚步虚浮,脸上沾着药渍,眼里却有了光:“烧退了,也不咳血了。”
她刚说完,就腿一软跌向萧惊寒,被他稳稳接住。他才发现,她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连鬓角的发丝都黏在了一起。
“你吓死我了。”萧惊寒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声音里的后怕几乎要溢出来。苏似水靠在他胸前,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皂角味,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我怕……我怕救不活她,怕这病传到念安身上……”
“不怕了,有我呢。”萧惊寒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受了惊的孩子。
夕阳的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将她的药香和他的气息缠在一起,生出种劫后余生的温柔。
接下来的两天,苏似水的新药方在府里和镇西同时推行。她白天在隔离房守着,夜里就趴在桌案上修改药方,萧惊寒搬了张榻放在旁边,她累极了就靠在上面眯一会儿,他则彻夜守着,替她掖好被角,添好灯油。
念安被隔离在东厢房,每天隔着窗喊“娘亲”,苏似水就站在廊下应着,不敢靠近。有次念安举着画好的画贴在窗上,上面是三个歪歪扭扭的人,旁边写着“团圆”,苏似水看着看着,眼泪就模糊了视线。
第七天清晨,第一个好消息传来:后院的丫鬟能喝粥了。
紧接着,镇西的新增病例开始减少,连最严重的那户人家,也传来了退烧的消息。苏似水站在石榴树下,看着丫鬟被搀扶着散步,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忽然觉得这满树的石榴,比任何时候都红得耀眼。
萧惊寒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朵刚摘的菊花:“都过去了。”苏似水接过菊花,插在发间,和那支石榴花簪相映成趣。她抬头看向他,眼里的疲惫散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清亮:“不是过去了,是我们撑过来了。”
风穿过院子,带来远处的报喜声,夹杂着孩子们的笑闹。
苏似水忽然明白,所谓的神医,从不是能呼风唤雨的神仙,而是在绝望里不肯放弃的凡人。
用针时的果断,配药时的勇气,守在病床前的耐心,以及身后那个永远会接住她的怀抱,共同筑起了对抗死神的堤坝。
夕阳西下时,萧惊寒抱着念安走出东厢房。小家伙扑向苏似水,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娘亲,你身上有药味,不好闻。”却把小脸埋在她颈窝,怎么也不肯松开。
苏似水笑着擦掉儿子脸上的泪,抬头看向萧惊寒。他站在晚霞里,玄色披风被风吹起,眼里的温柔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院子里的艾草还在烧,烟里混着菊花的清香,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像极了太平年月里的寻常傍晚。
原来最动人的,从不是神医的传奇。
而是穿过瘟疫的风雨,依然能在烟火里相拥的平凡,是知道无论多凶险,总有个人会站在身边,陪你把苦熬成甜,把绝望等成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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