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得如同活物,蠕动着包裹上来。 冰冷的铸铁散发出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棉袄,贪婪地汲取着青璃身上最后一丝热量。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带来的沉重负担。肺部如同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铁锈粉尘的窒息感和喉咙深处浓烈的血腥。左手死死攥着袖口内衬里那片薄薄的硬纸片,尖锐的纸角深陷掌心,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右臂紧紧箍着那把沉重冰冷的扳手,粗糙的菱角硌在肋骨上,是连接着现实与疯狂的唯一锚点。
脚步声。 嗒…嗤啦…嗒…嗤啦… 拖着一条断腿,在空旷死寂的车间水泥地上摩擦前行。缓慢,沉重,如同死神拖着锈蚀的镰刀。每一步都带着令人牙酸的刮擦声,精准地踏在青璃濒临崩断的心弦之上。越来越近!
手电光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毒蛇,再次从黑暗中猛然窜出!冰冷的光束野蛮地切割开厚重的黑暗,扫过布满灰尘的砂箱、扭曲的管道、巨大的熔炉残骸……光束所及之处,悬浮的尘粒疯狂起舞,如同地狱的飞蛾扑向毁灭的光源。光束扫过青璃藏身的巨大铸铁模具时,短暂地停驻了一瞬,光斑的边缘,清晰地照亮了她蜷缩着的、沾满煤灰和雪水的鞋尖!
暴露了!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紧了她的心脏!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冻结!呼吸停滞!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
“找到你了……小老鼠……” 那个因剧痛和暴怒而扭曲变调的声音,如同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皮,在空旷的车间里幽幽响起,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残忍戏谑。声音很近!就在模具的另一侧!甚至能听到他因拖行断腿而发出的、痛苦的粗重喘息!
光柱猛地锁定!冰冷的光束如同探照灯,死死钉在青璃蜷缩的角落!刺眼的光线让她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瞬间的失明!
就是现在! 求生的本能化作最原始的疯狂!所有的恐惧、悲伤、愤怒,在这一刻被压缩到极致,轰然爆发!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嘶吼从青璃喉咙里炸开!她双腿猛地蹬地,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从冰冷的模具后面弹射而出!双手死死攥住那把沉重的扳手,借着冲势,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将扳手那布满油污和血渍的沉重六角套筒端,如同挥舞着开山巨斧,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呜咽,朝着光束来源的方向——那个模糊的、拖曳着的身影——狠狠抡了过去!
噗嗤——!!!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如同钝器砸破灌满鲜血皮囊的恐怖声响在死寂中炸开!
“呃……!” 男人的闷哼声戛然而止!手电光柱如同被斩断的毒蛇,猛地向上抛飞,在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高高穹顶和废钢堆砌的墙壁上疯狂地扫过、跳跃,最终“哐当”一声砸在远处冰冷的水泥地上,光束歪斜着定格在一堆废弃的铸铁齿轮上,映出无数扭曲诡异的阴影!
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青璃双臂发麻,虎口撕裂般的疼痛!扳手几乎脱手飞出!她踉跄着站稳,在跳跃的、歪斜的光影中,看到了那个袭击者! 他被这突如其来、携带着全部绝望力量的亡命一击狠狠砸中了胸腹之间!整个人如同被巨锤夯击的沙袋,向后踉跄着倒退了三西步,后背重重撞在一排堆叠的、布满尖锐棱角的铸铁模具架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手中的枪早己脱手飞出,掉在不远处的黑暗里。
男人佝偻着身体,一只手死死捂着小腹上方,粘稠温热的液体正从他指缝间汹涌渗出,迅速染红了深色的棉袄。口罩上方那双死鱼般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剧痛、惊愕、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彻底羞辱的暴怒!他试图挣扎,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巨大的伤口,带来窒息般的痛苦。
机会! 青璃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跑!趁他重伤!跑出这个地狱车间! 她不再犹豫,甚至不敢再看那个垂死的敌人一眼,抱着沉重的扳手,转身就朝着记忆中车间入口的方向——那束歪斜手电光相反的位置——跌跌撞撞地狂奔!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铸铁地狱里疯狂回荡!
身后,传来男人因剧痛和暴怒而发出的、野兽般的嘶吼和挣扎爬行的声音!但这声音迅速被车间深处巨大的回声扭曲、稀释,显得遥远而无力。
黑暗再次包裹上来,只有远处那束歪斜的手电光,如同地狱的灯塔,指引着她逃离的方向!青璃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粉尘的刺痛和浓重的血腥。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肺部如同火烧,双腿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好几次差点被地上散落的零件绊倒。
近了!入口!那扇巨大的、被积雪堵住一半的铁门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就在她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扇门的瞬间! 脚下! 一个冰冷的、圆柱形的、半埋在煤灰和锈渣中的金属物体猛地绊了她一下! “啊!”青璃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着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狠狠摔去!沉重的扳手脱手飞出,砸在旁边的金属支架上,发出巨大的“哐当”声! 剧烈的撞击让她眼前发黑,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喉咙里的血腥味更加浓重!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手掌下意识地撑向地面去支撑身体! 手掌按下去的地方,却不是冰冷粗糙的水泥! 而是……一个冰冷、坚硬、带着特殊圆弧边缘和一个圆柱凸起的金属物体!
林烨的意识沉浮在冰冷的药液和粘稠的黑暗中。 后脑的剧痛如同永恒的诅咒,每一次细微的知觉回归都伴随着尖锐的钢针攒刺。冰冷的输液管如同脐带,连接着他与这个充满硝烟与谎言的世界。隔着薄薄的眼皮,他能感知到病房里光线细微的变化,感受到空气里残留的消毒水气味中,那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权力和审查的冰冷气息。
脚步声。 沉稳,带着一种程序化的节奏感,停在床边。 “林烨同志。”一个陌生的、略显年轻却刻意模仿着沉稳的声音响起,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感,“市纪委调查组的周干事。我们需要再次核实你在卫生所苏醒后,关于王明远同志的指认细节。” 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根据初步调查,王明远同志近期行为确有重大疑点。但仅凭你苏醒时的应激性肢体动作,证据链尚不完整。我们需要更多实质性的证据来支撑立案审查。关于那本账本,你是否还有更清晰的记忆?特别是……那个油污指印的具置和形态?任何细节都至关重要。” 周干事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丝诱导性的急切,“或者……关于录音带的下落?孙有福的供词里提到过,‘铜扣子’的声音很独特……”
账本……油污指印…… 录音带……独特的声音…… 这些词语如同投入泥沼的石子,在林烨混沌的意识中激起微弱的涟漪。涟漪的中心,是那片燃烧的阀门地狱!巨大的铜套在炽烈的蓝光中旋转!法兰盘斜面上那个清晰的、如同月牙烙印般的凹痕!凹痕的边缘……光滑,微弧,带着一种冰冷的、精密的、非天然形成的几何感!
不是王大奎那枚象征着权力的、缝在硬质立领正中的、被得温润的铜扣! 是工具造成的!是特定环境下,坚硬的工具边缘反向作用在操作者指腹,再印到承载物上的独特标记!
父亲的身影……冰冷车间里佝偻的背影……布满油污的铜套阀门……那个废弃的三号铸造车间……父亲临终前攥紧的拳头里……似乎也握着什么冰冷坚硬的小东西……
无数的碎片在剧痛和混沌中疯狂闪烁、碰撞! “呃……”林烨的喉咙里挤出痛苦的呻吟,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手指在冰冷的床单上无意识地抓挠着,仿佛要抓住脑海中那些转瞬即逝的闪光!
“林烨同志?”周干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凑得更近了些,“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指印?还是……别的线索?” 调查员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林烨那只痉挛的手指上。
就在这时! 林烨的手指似乎触碰到了床单边缘下方,一个极其微小的、带着粘稠感的异物! 就在病床靠近墙壁的缝隙里! 那东西紧贴着冰冷的铁质床腿,像是被匆忙塞进去的! 触感……不大不小……带着塑料外壳的硬度和一点……磁带卷轴的细微凸起感?!
粘稠感……是血?!是谁的血?!陈师傅的?还是……杀手的?!
巨大的震惊如同电流瞬间贯通了林烨被剧痛麻痹的神经!混沌的意识被这冰冷的触感强行撕裂开一道缝隙!他猛地想起了礼堂后台混乱中,陈师傅砸断电闸前,将什么东西飞快地塞进了他裤子后兜的动作! 是它! 一定是它!
“呃……啊……”林烨喉咙里爆发出压抑的嘶吼!那只在床单上抓挠的手,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手指弯曲如同铁钩,死死抠住了那个粘着血污、紧贴在床腿缝隙里的硬物!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狠狠地将它向外扯了出来!
咔嚓! 一声塑料外壳被强行挤压变形的脆响!
一个沾满暗褐色干涸血渍和灰尘的、深灰色的塑料盒状物体,被林烨那只沾着自己血污、颤抖得如同风中秋叶般的手,高高地举在了病房惨白的灯光之下!
盒体边缘,清晰地印着几个模糊的、曾经是白色的字母: SONY 微型录音带!
……
东风街道办大楼后院。黑色的桑塔纳轿车。
车门紧闭,车窗贴膜隔绝了外面苍白的世界。 王明远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己褪尽,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僵硬。那副象征着身份和严谨的金丝眼镜,此刻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冰雪覆盖的街道废墟,没有任何焦距。手腕上那副冰冷的、闪着金属幽光的手铐,沉重得像是压断了腕骨。
前排副驾驶,坐着那个精悍如影的男人。他依旧垂着眼帘,如同沉睡的石雕,呼吸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平静外表下汹涌的暗流。他微微侧过头,视线透过车内后视镜的狭小视野,落在后排王明远那张灰败失神的脸上和手腕闪亮的手铐上,眼神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绝望和毁灭欲,一闪而逝。
负责押送的年轻纪委干部坐在王明远身旁,神情严肃,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窗外。 车内死寂。只有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和轮胎碾过积雪的咯吱声。
就在车子即将驶离街道办大楼范围,拐上通往市纪委留置中心主干道的路口时—— “停车!”王明远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年轻干部一愣,警惕地看向他:“王明远,你要干什么?” “我想再看一眼……”王明远缓缓转过头,目光投向车窗外街道办大楼那熟悉的轮廓,眼神空洞,嘴角却诡异地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看一眼……我工作了十几年的地方……”
年轻干部皱了皱眉,看向司机。司机也透过后视镜征询地看向他。这个要求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又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悲凉感。
“就一分钟。”年轻干部沉声道,示意司机靠边停车。
黑色的桑塔纳缓缓停在了路边积雪的人行道旁。 王明远的目光,越过车窗,久久地凝视着街道办大楼二楼那扇紧闭的、属于他办公室主任的窗户。窗玻璃反射着苍白的天光,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他缓缓抬起那只戴着沉重手铐的手,动作缓慢得如同慢放的胶片。手铐的金属链环发出轻微冰冷的摩擦声。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冰冷车窗的一刹那! 他的食指和中指,极其隐蔽、却又无比清晰地,在布满雾气的车窗内侧,画下了一个极其简单的符号: 一个微微凹陷的、如同月牙般的弧形线条!
动作快如闪电! 画完,他的手指迅速垂下,掌心覆盖在那个刚刚画下的、在雾气中清晰可见的月牙符号之上!冰冷的掌温迅速融化了那点雾气,符号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如同从未出现过。
王明远收回手,闭上眼,身体重重地靠回椅背,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脸上只剩下彻底的疲惫和死寂。
年轻干部紧皱着眉头,狐疑地盯着王明远,又看了看那扇被他手掌擦拭过、留下一片模糊水痕的车窗,什么异常也没发现。 “开车!”年轻干部沉声下令。
桑塔纳再次启动,汇入了稀疏的车流,朝着市区方向驶去,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
街道办大楼对面,一条狭窄僻静、堆满积雪和废弃杂物的背街小巷深处。 一个裹着厚重破旧棉大衣、帽檐压得极低的瘦削身影,如同融入墙壁的阴影,静静地伫立着。他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如同黑夜里的鹰隼,透过巷口纷飞的雪沫,死死锁定了那辆远去的黑色桑塔纳。当王明远在车窗上画下那个月牙符号的瞬间,尽管相隔甚远且被雾气模糊,但那极其短暂、极其独特的手势轨迹,却如同烙印般刻入了他的眼底!
“月牙……” 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带着冰冷彻骨寒意的低语,从巷子深处的阴影里飘散出来,迅速被呼啸的风雪吞没。 瘦削的身影缓缓抬起手,同样用戴着破旧线手套的食指,在冰冷的墙壁积雪上,清晰地画下了一个相同的、冰冷的月牙凹痕。 随即,他如同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转身,融入了小巷更深的黑暗之中。 墙壁积雪上,那个清晰的月牙凹痕,在风雪中迅速地被新的雪粒覆盖、抹平,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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