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灼华那带着点痞气、又斩钉截铁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卫铮和他身后那群满嘴油光、刚啃完马肉的汉子们心中，激起了层层叠叠、极其复杂的涟漪。
荒诞！太他娘的荒诞了！
一个穿着流放犯破衣、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一头屁股上打着“补丁”、凶名赫赫的荒原狼王。
再加上那神出鬼没、能“召雷”夺命的“祖传袖箭”。
这组合……怎么看都像是山精野怪话本里的配置！
可偏偏，这荒诞的宣言，在刚刚经历了血腥厮杀、劫后余生的此刻，在满地狄人尸体、马肉飘香、以及那头巨狼满足地舔着嘴角血沫的背景音下，竟然……透着一股子该死的、让人无法反驳的说服力！
尤其是那句“包缝屁股”——卫铮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胳膊上那被包扎得整整齐齐、还打了个奇怪小结的伤口，再看看旁边那头正眯着眼假寐、后臀纱布在火光下异常显眼的雪影……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和莫名的“团队认同感”油然而生。
“咳……”卫铮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点身为前边军队正的威严，但声音还是有些干涩，“萧……萧姑娘，呃……团队……这个……” 他组织了半天语言，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眼神复杂地看向萧灼华，“敢问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萧灼华正蹲在火堆旁，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炭火，让马肉烤得更均匀些。火光跳跃在她脸上，映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像是棋手终于摸清了棋盘的大致轮廓。
“打算？”她头也没抬，语气轻松得像在安排明天野炊，“第一步，清点家底。第二步，找窝。第三步，准备干架。”
她掰着手指头，说得理所当然。
“家底？”卫铮一愣，下意识看向自己这群人：十几个衣衫褴褛、大多带伤、武器五花八门（从豁口砍刀到猎弓柴刀不等）的残兵败将。再看看营地那边：一群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只有啃肉时才焕发一点生气的流民老弱。还有……那头正在打哈欠、露出森白獠牙的巨狼。这……就是家底？
萧灼华仿佛读懂了他眼神里的“贫穷”，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卫队正，别那么悲观嘛。家底，分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
她指了指卫铮和他身后的汉子们：“你们，能打，见过血，熟悉地形，这就是看得见的家底——优质劳动力兼预备打手。”
她又指了指营地里的流民：“他们，挖坑、砍柴、做饭、照顾伤员，后勤保障的潜力股，也是看得见的家底。”
最后，她拍了拍旁边雪影毛茸茸的大脑袋（雪影不满地晃了晃头）：“这位，顶级保安兼斥候兼威慑性武器，更是重量级家底！”
雪影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噜，似乎对这个定位勉强认可。
“至于看不见的嘛……”萧灼华神秘地笑了笑，拍了拍自己腰间那个“祖传袖箭”原本该在的位置，“还有我的‘祖传手艺’，以及……”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活下去的意志。只要人还在，意志不垮，这‘家底’就能滚雪球！”
这话，带着一种奇异的煽动力。卫铮和他手下的汉子们，看着火光照耀下少女明亮的眼睛，听着她轻松却掷地有声的话语，连日来的绝望和麻木，竟被冲淡了不少，心底甚至隐隐燃起了一丝微弱的、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火苗——或许……跟着这个路子野、手段更野的姑娘，真能在这地狱般的边城……活下去？
“找窝呢？”一个啃着马骨头的年轻汉子忍不住问，“这破营地，狄人要是再来一波……”
“当然不能待在这儿！”萧灼华断然道，“这地方就是个露天屠宰场！得找个易守难攻，有水源，最好还能藏点东西的地方。”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鹰嘴崖”三个血淋淋的字眼，但此刻不是提这个的时候。“卫队正，你是地头蛇，这附近，有没有符合条件的地方？废弃的军堡？坚固点的山谷？或者……哪个犄角旮旯的土匪窝也行，我们替天行道接收了！”
卫铮嘴角又抽了抽。替天行道接收土匪窝？这姑娘的思路……真是山路十八弯，永远猜不到下一句是什么。
他皱着眉，那道狰狞的刀疤在火光下显得更加深刻，仔细回忆着：“废弃军堡……有倒是有几处，但大多坍塌严重，或者离水源太远。山谷……城西三十里倒有一处‘葫芦谷’，三面环山，只有一条狭窄的谷口能进，谷内有条小溪流过，地方也够大。只是……”
“只是什么？”萧灼华追问。
“只是那地方邪性！”卫铮身后的一个老兵插话，脸上带着忌讳莫深的表情，“传说以前是古战场，死过好多人，晚上老有鬼火飘，还有怪声！附近的猎户和牧民都不敢靠近！”
“鬼火？怪声？”萧灼华眼睛一亮，非但不怕，反而兴趣更浓了，“好啊！这地方好！鬼故事最能吓唬人，省得我们自己去立威了！就它了！葫芦谷！”
众人：“……”
这姑娘的胆子……是铁打的吗？还是……跟那头狼王待久了，审美也跟着跑偏了？
“至于第三步，干架……”萧灼华着下巴，目光扫过卫铮手下那些汉子五花八门的武器，还有流民们手里充当拐杖的木棍，眉头终于皱了起来，“咱们这装备水平……跟狄人骑兵硬碰硬，那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她走到刚才被雪影咬死的一匹狄人战马旁，蹲下，仔细检查马背上挂着的装备：简陋但坚固的皮鞍，粗糙却锋利的弯刀，还有挂在马鞍旁的一把短柄骨朵。
“战马是关键。”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两条腿跑不过西条腿。雪影再猛，也架不住人多。” 她看向雪影，后者正警惕地竖起耳朵，仿佛在说：别打老子主意！老子是狼王，不是马！
“我们需要马！更多的马！”萧灼华斩钉截铁，“还有武器！弓箭最好，没有的话，长矛、钩镰枪也行！至少得让狄人的骑兵冲不起来！”
卫铮苦笑：“萧姑娘，马……都在狄人或者边军大营里。武器库……早就被搬空了。现在城里能找到的，恐怕只有菜刀和擀面杖了。” 他指了指自己手下，“我们这些家伙什，还是东拼西凑，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
“没有就去搞啊！”萧灼华理所当然地说，眼神闪烁着狡黠的光，“狄人不是送上门了吗？刚才跑掉的那批，肯定还会回来！他们就是我们的移动武器库兼马匹供应商！”
众人再次无语。把凶残的狄人骑兵当成送货上门的供应商？这姑娘的心到底有多大？！
就在这时，营地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和压抑的惊呼。
只见几个穿着同样破烂、但明显是城里平民打扮的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他们个个脸色煞白，神情惊恐到了极点，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卫……卫头儿！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其中一个瘦高的汉子看到卫铮，如同见到了主心骨，连滚爬爬地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
“慌什么！慢点说！”卫铮心中一沉，厉声喝道。
那汉子喘着粗气，指着城门方向，手指都在哆嗦：“刚……刚才！我们躲在城隍庙的破墙根底下……亲眼看见……看见……”
他咽了口唾沫，眼中恐惧更甚：“看见十几个……十几个咱们的人！穿着……穿着边军的破号衣！被……被狄人用绳子拴成一串……像……像牲口一样……拖在……拖在马后面！从……从东门那边……拉……拉出去了！”
“什么？！”卫铮猛地瞪圆了眼睛，额角青筋暴跳！他身后的汉子们也都瞬间红了眼，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是……是王麻子他们！”另一个平民补充道，声音颤抖，“还有……还有赵老六！我认得！他们……他们没死！被……被活捉了！狄人……狄人把他们拖到城外……说要……说要……”
“说要什么？！”卫铮的声音如同冰碴。
“说……说要拿他们……祭……祭旗！”那汉子说完，浑身，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祭旗？！”卫铮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脸上的刀疤因为愤怒而扭曲，如同一条活过来的蜈蚣！一股冲天的怒火和杀意瞬间席卷了他！王麻子、赵老六……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竟然被俘了！还要被狄人如此羞辱虐杀！
“狗日的狄崽子！老子跟他们拼了！”卫铮身后的一个暴脾气汉子怒吼一声，拎起豁口砍刀就要往外冲！
“站住！”卫铮低吼一声，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狂怒和一丝残存的理智。他何尝不想立刻冲出去救人？但……城外有多少狄人？他们这点人冲出去，无异于送死！只能眼睁睁看着兄弟们……
人心惶惶如丧家之犬。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悲愤中，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祭旗？”萧灼华不知何时走到了卫铮身边，她脸上没了之前的轻松痞气，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淬了火的寒冰，“好啊，那就让他们祭！”
卫铮猛地转头看向她，眼中充满了血丝：“萧姑娘！你……”
“祭旗，讲究个时辰对吧？”萧灼华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温度，只有森然的杀意，“卫队正，带路！去东门！要快！”
她没解释要做什么，但那斩钉截铁的语气，那眼中燃烧的火焰，瞬间点燃了卫铮心中那团濒临熄灭的怒火！
“好！”卫铮几乎是吼出来的，没有任何犹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愿意相信这个谜一样的少女！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
“兄弟们！抄家伙！跟我走！”卫铮振臂一呼！
“走！”他身后的汉子们早己目眦欲裂，齐声怒吼！恐惧被愤怒暂时压下，求生的本能被复仇的火焰点燃！
萧灼华转身，对着还在撕扯马肉的雪影打了个响指：“雪影！别吃了！开工！今晚加餐——狄人刺身！”
雪影巨大的头颅猛地抬起，冰蓝色的狼眸瞬间锁定了萧灼华，里面闪烁着嗜血的凶光！它喉咙里发出一声兴奋的低吼，庞大的身躯站了起来，抖了抖银白色的长毛，带起一阵腥风！那屁股上的纱布，在火光下仿佛也变成了某种出征的战旗！
萧灼华又快步走到母亲萧林氏和青鸾身边，语速飞快：“娘，青鸾，你们带人守在这里！按我之前说的，把能用的东西都收拾好！等我们回来，立刻转移！”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说完，她不再耽搁，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营地外走去。卫铮和他的十几个汉子紧随其后，人人眼中喷火，手中紧握着简陋的武器。
而走在最前面的，是那头如同银色幽灵般的巨狼雪影，它庞大的身躯在昏暗的光线下无声潜行，冰蓝色的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幽的光芒，如同来自地狱的引魂灯。
目标：东门！
目标：救人！抢马！顺便……让那些准备祭旗的狄人，尝尝什么叫“专业团队”的“售后服务”！
流放营里，只剩下惊魂未定的流民、忧心忡忡的萧林氏和青鸾，以及……那堆还在噼啪作响、烤着马肉的篝火。火光跳跃，映照着人们脸上重新燃起的、混杂着恐惧、希望和一丝疯狂的复杂光芒。
人心，在绝望的边缘被强行拽回，悬在了一根名为“萧灼华”的、看似纤细却异常坚韧的钢丝上。
坡头氏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S4PX/)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