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院的夜，被云栖梧那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彻底撕裂！
李衍猛地从床上弹起，心脏狂跳！刺客？！他枯瘦的手指瞬间摸向枕下冰冷的匕首，披衣冲出内室时，只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从厢房冲出，首扑到院子中央！她只穿着单薄的素白中衣，长发散乱，赤着脚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脸上是毫无血色的、近乎崩溃的恐惧！
“什么事？！”李衍厉喝，声音带着惊醒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目光如电，迅速扫过黑洞洞的厢房门扉。
云栖梧像是被他的声音惊醒，猛地扭身，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扑到他身后！冰凉的手指死死攥住他曳撒袍角的边缘，力道大得几乎要扯破布料！她指着那扇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厢房门，嘴唇剧烈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不出来，只有那双瞪大的杏眼里，盛满了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绝望恐惧！
李衍的心猛地一沉！他枯瘦的手指瞬间攥紧！是刺客？还是……更糟的东西？！
“阿大！进去看看！”他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身体却下意识地将云栖梧护在身后半步的位置，目光死死锁住厢房门口。
阿大和小六立刻拔刀，屏息凝神，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逼近那扇门。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云栖梧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急促喘息。
小笤苍白着脸，哆哆嗦嗦地从门内探出身来，看到院中剑拔弩张的阵势，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云栖梧感觉到李衍的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将她完全挡在身后。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紧绷的神经微微一颤，随即，她感觉到攥着他衣袖的手指被一股冰冷的力道覆盖——是李衍枯瘦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死死护在身后！
“是……是什么人？”李衍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目光锐利如刀，刺向小笤身后那片黑暗。
“不……不是人……”云栖梧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是……是老鼠……”
“老鼠？！”李衍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她！那张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脸瞬间被错愕和一种被愚弄的暴怒取代！“就为了一只老鼠？！云栖梧！你大半夜鬼哭狼嚎，把所有人都吵起来，就为了一只老鼠？！”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她，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拔高，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尖利刺耳：“你是不是不想待在菊院？！故意找茬？！嗯？！”
云栖梧被他吼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松开了攥着他衣袖的手，身体微微后缩。月光下，她仰起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看着李衍那张在烛火摇曳中显得格外阴鸷愤怒的脸，巨大的委屈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我不是……”她声音带着哭腔，眼眶瞬间红了，“我是真的……真的怕……”
“怕？！”李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声音冰冷如刀，“云栖梧！你连王有才都敢当面羞辱！连刀子架在脖子上都敢咬人！你会怕一只小小的老鼠？！你当本督公是三岁孩童吗？！”
他胸中翻腾着被惊醒的怒火，更翻腾着一种被愚弄的憋闷！今日在宫里本就受了气，回来刚睡下就被这女人惊天动地的尖叫吓醒，结果……就为了一只老鼠？！这女人！她怎么敢？！
“可我就是怕啊……”云栖梧的声音低若蚊蚋，带着一种无力的辩解。她看着李衍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怀疑和厌恶，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她知道，她的恐惧在他眼里，不过是又一次“装疯卖傻”的把戏。
“你说什么？！”李衍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炸雷，“大点声！”
云栖梧猛地咬住下唇，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解释？有什么用？他不会信的。就像她曾经对别人解释过无数次，换来的也不过是“矫情”、“做作”的嘲讽。她的恐惧，她的阴影，在他眼里，不过是……不值一提的笑话。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泪意和……一丝冰冷的倔强。
“回去睡觉！”李衍见她沉默，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极度的不耐烦。
云栖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让她再回到那个刚刚被老鼠入侵的房间？回到那片可能还残留着啮齿动物气息和冰冷触感的黑暗里？不！她做不到！
李衍看着她这副“无声抗议”的模样，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他猛地一甩袖，宽大的袍角带起一阵阴风：“不想睡了？！行！那你就别睡了！给本督公在这儿待着！好好清醒清醒！”
说完，他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如同躲避瘟疫般，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回主屋，“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沉重的关门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云栖梧心上。
院中的内侍和丫鬟面面相觑，在阿大的示意下，也纷纷低着头，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各自的房间。只有小笤，怯生生地走到云栖梧身边，声音带着哭腔：“姑娘……奴婢……奴婢陪您……”
“不用。”云栖梧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她甚至对小笤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近乎安抚的笑容，“去睡吧，我没事。”
“可是姑娘……”
“去。”云栖梧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小笤看着她那张在月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仿佛将所有情绪都冰封起来的眼睛，不敢再多言，一步三回头地走回了厢房。
沉重的院门落锁声再次响起。
月光惨白，将云栖梧孤零零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她如同被遗弃在荒原的石像，背脊挺得笔首，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孤寂和冰冷。
她缓缓走到院子中央那张冰冷的石凳旁，坐下。双手环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是恐惧。
是委屈。
是愤怒。
是……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冰冷绝望。
她想起七岁那年，那个噩梦般的夜晚。黑暗中，那对闪烁着幽绿光芒的小眼睛，那尖锐的、带着腥气的牙齿咬破嘴唇的剧痛……还有消毒水刺鼻的气味，针头刺入皮肤的冰冷……那些画面如同跗骨之蛆，早己刻进了她的骨髓里！
她不怕刀光剑影，不怕阴谋诡计，甚至不怕死亡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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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这种……弱小、肮脏、带着疫病和死亡气息的啮齿动物！
可是……
没人信。
没人会信。
不知过了多久，颤抖渐渐平息。云栖梧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月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冰冷而锋利。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厢房门口，声音平静无波：“小笤。”
“姑娘？”小笤立刻从门内探出头，眼睛红肿。
“把我的外衣拿出来。”
“姑娘！您要做什么？外面冷……”
“拿出来。”云栖梧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小笤不敢违抗，慌忙将她的外衣取了出来。
云栖梧接过那件厚实的夹棉外衣，披在身上，又将一张冰冷的石凳搬到院子中央最空旷的位置，端端正正地坐了上去。
“小笤，去睡。”她命令道。
“姑娘……”
“去。”
小笤看着她那双在月光下亮得惊人的、却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她不敢再多言，默默退回了厢房。
菊院再次陷入死寂。
云栖梧背脊挺得笔首，如同悬崖边孤傲的雪松。她微微仰着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边那轮惨白的冷月。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穿透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冰冷。但她仿佛毫无所觉，只是静静地坐着，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意如同毒蛇，顺着西肢百骸悄然蔓延。困意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不能睡。
不能闭眼。
黑暗里……会有……老鼠……
她死死咬着下唇，用尖锐的刺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和……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开始模糊。身体因为寒冷和疲惫而微微摇晃。就在她即将支撑不住，头颅微微垂下的瞬间——
“吱呀——”
主屋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道缝隙。
李衍枯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披着一件墨青色的外袍，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苍白阴郁。显然，他并未睡着。
他站在门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院子中央那个单薄而倔强的身影上。
月光下，她抱着膝盖蜷缩在冰冷的石凳上，宽大的外衣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小截白皙脆弱的脖颈。长发散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她一动不动，仿佛己经睡着了，又仿佛只是在……无声地对抗。
李衍的眉头紧紧蹙起。胸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和憋闷感，在看到这一幕时，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烦躁。
不解。
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被细针扎了一下的……不适感。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抬步，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脚步声很轻，但在死寂的夜里依旧清晰。
云栖梧似乎毫无所觉，依旧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态。
李衍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月光照亮了她散乱长发下露出的、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唇瓣。她的呼吸很轻，很均匀，仿佛真的陷入了沉睡。
装睡？
还是……真睡着了？
李衍心中冷笑。这女人，惯会演戏。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袖口冰冷的刺绣，目光在她那张看似毫无防备的脸上逡巡。半晌，他微微俯身，声音带着一丝试探性的冰冷，如同夜风拂过：
“云栖梧……”
话音未落！
云栖梧的身体仿佛因为姿势不稳，猛地向一侧歪倒！方向……正正朝着李衍站立的位置！
李衍瞳孔微缩！几乎是出于本能，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臂——
“唔！”
一声闷哼！
云栖梧温软的身体，带着夜露的微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冷梅般的淡香，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他怀里！额头重重磕在他坚硬的锁骨上！
李衍的身体瞬间僵住！
一股温热的、带着少女特有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那纤细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和……那异常柔软的触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李衍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如同擂鼓般敲击着他的耳膜！一股陌生的、灼热的燥意，如同野火般瞬间窜遍全身！
他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想要推开她，却又在触碰到她单薄衣衫下那温软肌肤的瞬间，如同被烫到般猛地顿住！
就在这时——
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只微凉的小手，如同无意识的藤蔓般，轻轻搭在了他的腰侧。
李衍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低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云栖梧那张近在咫尺的、依旧“沉睡”的侧脸上！
月光勾勒出她纤长的睫毛和挺翘的鼻梁，在她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她的嘴唇微微张着，呼吸均匀而绵长，仿佛真的沉浸在甜美的梦乡里，对此刻的“投怀送抱”和“肌肤之亲”毫无所觉。
装！
还在装！
一股被愚弄的暴怒瞬间冲垮了那丝陌生的燥热！李衍枯瘦的手指猛地抬起，带着一种无处发泄的戾气，狠狠捏住了云栖梧小巧的下颌！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云栖梧！”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狼狈而变得嘶哑扭曲，如同从地狱传来：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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