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里,上好的无烟木炭燃烧着,发出细微而持续的噼啪声,跳跃的火焰在顾西城深邃的眼眸里投下明灭不定的光斑。书房内温暖如春,弥漫着书卷、雪松和红木沉静的香气,却无法融化他周身散发的凛冽寒意。他站在宽大的红木书桌旁,指间那支通体漆黑、线条冷硬的万宝龙钢笔,触感冰凉坚硬,如同他此刻冰封的心。
指尖缓缓抚过笔夹流畅的弧度,抚过笔帽上微凹的精致纹路。这触感,熟悉得如同他精密运转的思维本身,是掌控的象征。然而,脑海中却固执地闪回着截然不同的画面——惨白的考场日光灯下,一支同样黑色的普通钢笔从少女颤抖的指尖滑落,砸在冰冷的塑料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啪嗒”声!那声音尖锐,突兀,撕裂了考场死寂的秩序。黑色的墨汁在她雪白的答题卡姓名栏下方洇开一团丑陋、狰狞的污痕,像一滴绝望的泪,更像一个无声的、当众烙下的耻辱印记……
“咔嚓。”
指关节无意识收紧,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钢笔冰冷的金属笔身在他掌心微微变形,留下几道细微却清晰的指印。
顾西城猛地回神,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被冒犯般的愠怒。他厌恶这种失控,厌恶被一个微不足道的失误、被那双盛满惊恐的眸子扰乱心神。他将那支名贵的钢笔重重地掷回桌面上,金属笔身与硬木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咚”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他烦躁地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扯松了早己解开的衬衫领口,露出线条冷硬的喉结。动作带着一种被束缚的焦躁。窗外,冬雨淅淅沥沥,敲打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如同更漏,一声声滴落在他此刻无法平静的心湖上。雨水蜿蜒流下,将窗外城市的霓虹扭曲成一片模糊迷离、光怪陆离的光海。
那个瞬间——她回头撞见他目光时,那张褪尽血色、惊骇欲绝的脸,如同受惊过度的小兽,清晰地烙印在他冰冷的视网膜上。还有刚才餐桌上,她失手打落汤匙时,指尖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以及她仓惶逃离餐厅时,那单薄如纸、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的背影……
一种极其陌生的、如同被细密芒刺扎中的、细微却清晰的烦躁感,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暗流,在他一向精密运转、波澜不惊的思维里横冲首撞。这烦躁感来得毫无道理,却顽固地盘踞不去,搅得他心绪不宁。
他需要确认。
确认她的状态,确认这个“麻烦”是否真的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堪一击?还是说,那惊惶背后,隐藏着更深、更不该有的东西?
顾西城转身,步履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走向书房门口。深灰色的羊绒家居服衣摆随着他的动作划出冷硬的弧度。他拉开厚重的红木门,没有惊动任何人,高大的身影融入走廊相对昏暗的光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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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内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单调地敲打着玻璃窗,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音。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草药苦涩和消毒水的气息,混合着被雨水浸透的木头散发出的微凉潮气。
苏半夏蜷缩在卧室靠窗的单人沙发里,像一个被遗弃的、汲取不到任何温暖的破旧玩偶。她没有开主灯,只留了一盏光线昏黄的落地阅读灯,在脚边投下一小圈微弱的光晕。身上裹着一条厚厚的羊毛毯子,却依然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寒意仿佛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她垂着眼,失神地望着自己搁在膝盖上的手。右手食指的指尖,残留着一小块顽固的、洗不净的墨痕,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时刻提醒着考场上的惊魂一幕,提醒着后门外那双洞悉一切、冰冷无情的眼睛。指甲因为反复搓洗而微微泛红,带着一丝灼痛。
另一只手,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着紧贴心口位置的玉雕半夏花吊坠。温润微凉的玉石花瓣边缘,那一丝倔强的青翠绿意,在昏黄的光线下,如同寒夜里唯一一颗执着燃烧的星辰。这是顾明薇阿姨给予的“花开不谢”的期许,是她此刻唯一能汲取的微弱暖意和渺茫希望。然而,指尖触碰到的,更多是玉石本身的冰凉,以及自己胸腔里那颗被恐惧和绝望冻得麻木的心脏。
“花开不谢……” 她无声地呢喃,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滚烫的泪水早己流尽,只剩下眼眶干涩的刺痛和心底一片无边无际的荒芜寒凉。
目光茫然地移向墙角衣帽架上,挂着的那件米白色羽绒服。前襟袖口,还残留着几处淡淡的、未能完全洗净的墨污痕迹,在昏暗中像丑陋的疤痕。那是考场耻辱的延伸,是顾西城冰冷目光注视下的物证。胃里一阵翻搅,强烈的恶心感汹涌袭来。她猛地闭上眼,将脸更深地埋进柔软的羊毛毯子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
“笃、笃。”
两声极其轻微、带着克制力道的敲门声,突兀地打破了小楼内死寂的雨声背景。
苏半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脆弱的胸腔,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声响!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西肢百骸!
这个时间……这个敲门的方式……除了他,还能有谁?!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骤然收缩!身体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绷紧,下意识地将自己更深地缩进沙发角落,蜷缩成一团,恨不得消失在阴影里。呼吸停滞,连指尖都僵住了,玉坠冰冷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门外的人似乎并未期待立刻得到回应。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门外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的、极其细微却清晰得令人心胆俱裂的金属摩擦声!
“咔哒。”
门锁被轻轻拧开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如同惊雷炸响!
厚重的实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走廊里相对明亮的光线如同利刃,瞬间刺破了小楼内昏暗的、仿佛凝固的空间,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带着强烈入侵感的光带。
顾西城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如同融入阴影的猛兽。他身上那件深灰色的羊绒家居服,在走廊光线下勾勒出宽阔冷硬的肩线轮廓。他并未立刻踏入,只是站在那道光与暗的分界线上。
一股强大的、混合着清冽冷杉与淡淡雪茄余韵的气息,裹挟着门外微凉的雨气,瞬间强势地涌入小楼温暖的空气中!这气息如此熟悉,如此具有侵略性,瞬间将苏半夏拖回了生日宴那个浓烈威士忌气息弥漫的露台,那个被滚烫唇舌和霸道气息彻底掠夺的瞬间!
苏半夏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巨大的恐惧让她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只能僵硬地蜷缩在沙发里,清澈的眼底瞬间被巨大的惊惶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灭顶的绝望填满!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口腔里迅速弥漫开熟悉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即将逸出的尖叫。
顾西城深邃的眼眸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瞬间扫过昏暗的室内。目光掠过墙角衣架上那件带着墨污痕迹的羽绒服,掠过散落在地毯上的几本复习资料,最终,沉沉地锁定了蜷缩在沙发阴影里、那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正惊恐回望他的单薄身影。
她的脸色在昏黄的光线下惨白得近乎透明,像易碎的薄瓷。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小半张脸,却遮不住那双因极度恐惧而睁大的、盛满了惊惶的眼睛。那眼神,如同被猎人逼至绝境的幼鹿,脆弱,绝望,带着一丝濒死的颤抖。她裹着厚厚的羊毛毯,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像寒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
他的目光在她惊惧的脸上停留了足足有五秒钟。那眼神平静无波,带着惯有的审视和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无法解读的冰冷。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状态,评估她此刻的狼狈是否真实,评估她眼底的恐惧是否……达到了他预期的“规矩”。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敲打着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顾西城没有开口。没有任何询问,没有任何解释。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向前迈了一步。
昂贵的羊绒拖鞋踩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半夏的心上!他高大的身影完全踏入了小楼的门内,那道由走廊光线投射进来的狭长光带,被他彻底踩在脚下。
他站在门口玄关处,没有再靠近。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在门框投下的阴影里,如同矗立在苏半夏安全领域边缘的、沉默而极具压迫感的界碑。那深邃的眼眸依旧锁着她,平静得可怕。
苏半夏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低下头,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长发彻底垂落,像一层脆弱的帘幕,试图隔绝那道冰冷审视的目光。环抱着膝盖的手臂用力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毯子柔软的绒毛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如同幼兽般破碎的呜咽,被她死死地压抑在紧咬的唇齿间。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窗外单调的雨声中,被无限拉长。
顾西城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他的目光从苏半夏剧烈颤抖的肩胛骨,移到她紧攥着毯子、指节泛白的手,最后,落回她低垂的、被长发完全遮掩的发顶。那眼神深处,那片冰封的寒潭之下,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在翻腾——是确认了她惊惧状态的满意?还是……一丝被这剧烈颤抖所刺中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快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消失不见。
他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抬了一下手。动作优雅而随意,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袖口。
随即,他收回了目光。那目光掠过昏暗的室内,没有在她身上再停留一秒。他转过身,高大的身影没有丝毫迟疑,无声地退出了小楼的门槛,反手轻轻带上了厚重的实木门。
“咔哒。”
门锁落下的轻响,如同最后的审判,比开门时更加沉重,重重砸在苏半夏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世界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她自己狂乱如雷的心跳声。
巨大的压力骤然撤去,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虚脱和一种灭顶的冰冷。苏半夏像一尊被彻底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泥塑,软软地从沙发上滑落,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沾着墨痕的手指无力地松开紧攥的毯子,玉雕的半夏花吊坠从她汗湿的掌心滑落,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她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地板,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抽动着,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滚烫地灼烧着她冰凉的脸颊,浸湿了身下昂贵的手工地毯。墨痕犹在,恐惧犹在,而那道无声侵入又离去的冰冷身影,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她被彻底冰封囚困的灵魂深处。退守的角落,亦不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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