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的日子红火热闹，充满了皂香、铜钱的叮当声和家人们的笑语。二婶林氏和顾晚晴己经完全融入了“苏记凝脂玉露膏”的生产线，手脚麻利，配合默契。顾老夫人在苏念念的精心“监督”下，气色愈发红润，脸上常带着满足的笑容，有时还能帮着择拣些干花。
然而，这份蒸蒸日上的暖意，却始终无法穿透东厢那扇紧闭的房门。
顾砚舟的大婶柳氏，仿佛将自己囚禁在了另一个世界里。从曾经京城将军府里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的贵妇，到如今黑石堡流放地、蜗居陋室的“罪眷”，这巨大的落差如同沉重的枷锁，将她彻底压垮。她终日将自己关在昏暗的房间里，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只是呆呆地望着糊了破纸的窗户，眼神空洞，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悲伤和无法接受现实的麻木中。送进去的饭食，常常只动一点点，人肉眼可见地消瘦憔悴下去。
顾老夫人每每看着东厢紧闭的门，便忍不住长吁短叹，眼神里满是心疼和无奈：“这孩子…心气儿太高，这坎儿，怎么就过不去呢…” 她想去劝，可柳氏要么沉默以对，要么就是默默垂泪，让人无从开口。
顾砚舟的眉头也越锁越紧。白日里，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却顶天立地的少将军，打猎、送货、劈柴，护卫着这个渐渐有了起色的小家。可每当夜深人静，听着身边苏念念均匀的呼吸（以及她不知何时又蹭过来的温软身体），他心中的沉重却无法排解。
他是一家之主，是顾家嫡系如今唯一的男丁。他们这一支在黑石堡，靠着念念的奇思妙想和所有人的努力，日子总算有了盼头，脱离了最初的赤贫和绝望。可顾家呢？偌大的顾家，被流放的可不止他们这一房！
那些被分散到其他更苦寒、更偏远流放地的旁支叔伯、堂兄弟、子侄们呢？他们过得是什么日子？是不是还在温饱线上挣扎？是不是在矿场做苦役累断了脊梁？是不是在病痛中无人问津？每当想到这些，顾砚舟的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和沉重的责任感几乎将他淹没。他是顾家的子孙，身上流着顾家的血，这份血脉相连的责任，他无法推卸。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要积蓄力量，要打探消息，要想法子看顾那些失散的族人…这是他作为顾家男儿的担当。可眼下，伯母柳氏的状态，像一块巨石堵在心头。她不仅是亲人，更是顾家的一份子，是伯父的遗孀。放任她这样消沉下去，于心何忍？于顾家何益？
苏念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对柳氏的心情复杂。一方面，同为女子，她能理解柳氏从天之骄女跌落尘埃的巨大痛苦，那份绝望是真实的。另一方面，她身上的秘密太多——空间的存在，远超这个时代的制皂知识，甚至她偶尔“变”出来的小东西（比如更精细的盐、或者一点点糖）。柳氏如此封闭敏感，又带着旧日贵族的审视眼光，苏念念本能地对她保持着距离，不敢轻易靠近，更不敢在她面前有任何可能暴露异常的举动。她怕柳氏那双空洞却可能异常锐利的眼睛。
看着顾老夫人忧心忡忡的叹息，看着顾砚舟眉宇间化不开的凝重和疲惫，苏念念也感到一阵无力。生意上的难题她可以想办法解决，原料短缺可以寻找替代，甚至人际关系她也能努力经营。唯独人心，尤其是被绝望冰封的心，她感到束手无策。
“祖母，您别太忧心，大婶她…或许需要更多时间。”苏念念只能这样安慰顾老夫人，同时不动声色地将一些空间里滋养温和的草药粉末，悄悄加进给柳氏熬的粥水里，希望能稍稍调理她的身体。
她又看向顾砚舟。夜晚，当他再次小心翼翼地将熟睡后“越界”的她轻轻挪回原位，重新摆好那形同虚设的“三八线”时，苏念念其实并没有完全睡沉。她能感受到他动作中的那份珍视和温柔，也能感受到他胸膛里那颗心背负的沉重。她很想为他分担，很想抚平他紧锁的眉头。
在一次晚饭后，趁着二婶和晚晴收拾碗筷，顾老夫人回房休息的间隙，苏念念轻轻拉住了准备去检查院门的顾砚舟。
“砚舟，”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旁支的叔伯兄弟们…还有大婶。”
顾砚舟脚步顿住，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有些孤寂。他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日子…是慢慢过出来的。”苏念念走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线条，“我们现在在黑石堡站稳了脚跟，‘苏记’有了点名气，手里也攒了些银子。这就是基础，有了基础，才能想更远的事。”
她顿了顿，声音更坚定了一些：“大婶的心结，急不得，但也不能放任。或许…等天气再暖和些，我试着做点新鲜吃食，或者找点轻省又有点意思的活儿，看看能不能引她出房门，哪怕只是透透气也好？总闷在屋里，好人也要闷坏了。”
“至于旁支的族人…”苏念念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同舟共济的决断，“我们现在力量还小，但消息可以先打听起来。黑石堡往来的人杂，或许…可以通过张校尉或者守备府那边，悄悄打听打听其他流放地的情况？知道他们在哪，大概过得如何，我们心里有个数，以后才好看准机会，能帮一点是一点。”
顾砚舟猛地转过头，深邃的眼眸在灯光下灼灼地看着她。他没想到苏念念会主动提起这些，更没想到她想的如此清晰，甚至愿意主动去接触他那位难以接近的伯母。她的话像一股暖流，注入他冰冷沉重的心湖。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低沉而充满力量的话：“念念，谢谢你。” 这声谢，包含了太多——谢她的理解，谢她的分担，谢她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更谢她此刻站在他身边的这份心意。
苏念念被他看得有些脸热，别开眼，故作轻松道：“谢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日子还长着呢，咱们…慢慢来。”
顾砚舟深深地看着她，眼中的坚冰彻底融化，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暖意和一种名为“信任”的坚定。他伸出手，极其克制地、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腕，那温度烫得苏念念心头一跳。
“好，”他沉声应道，“慢慢来。” 有了她在身边，再艰难的路，似乎也有了走下去的勇气和方向。而东厢那扇紧闭的房门，以及散落天涯的族人，依然是压在心头沉甸甸的责任，但不再是孤立无援的绝望。他们需要时间，需要更强的力量，而眼前这个聪慧坚韧、与他心意相通的小女子，就是他积蓄力量路上，最温暖的依靠和最坚定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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