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璃以蜉蝣经推演出血饕命门,需集九鼎之力。
她亲入咸阳宫,以时空灵力激活九鼎残片共鸣。
赢稷终于同意倾全国之力搜寻九鼎。
然而齐楚两国献鼎的条件是:秦立“不杀降卒”祖训。
赢稷沉默良久,指尖划过九鼎残片冰冷纹路。
苏璃平静道:“若陛下欲以血铺就王座,这鼎……不要也罢。”
深秋的咸阳宫,笼罩在一片肃杀的铅灰色里。风卷过章台殿高耸的檐角,带起呜呜咽咽的声响,像是战死沙场的无数亡魂在低徊呜咽。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那是权力与野心日夜蒸腾后凝固的气息。
章台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无形的沉重与冰冷。青铜仙鹤灯吞吐着摇曳的光焰,将御座之上秦王赢稷的身影拉得巨大而沉默,投在身后绘着玄鸟图腾的巨幅壁画上,几乎与那传说中的神鸟融为一体。他穿着玄黑的王袍,上绣着细密威严的章纹,一手按在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定秦剑剑柄上,镶嵌于剑格之上的一枚幽暗宝石,在灯下偶尔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流光,与苏璃怀中那几片镇魂钟的碎片,隔着衣衫,传来一阵阵微弱却顽固的悸动。
苏璃就站在大殿中央,孤身一人,素衣如雪。她微微仰着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御座上那沉凝如渊的视线。殿内并非只有他们两人。两侧侍立的黑冰台锐士,身披玄甲,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双鹰隼般锐利冰冷的眼睛,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塑,却又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空气仿佛凝固的冰层,每一步踏上都可能引发碎裂的巨响。
“陛下,” 苏璃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清越如碎冰相击,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轻微的回响,“血饕非此界之物,其命门在于空间与时间的锚点极不稳定。欲破其魔躯,灭其魔源,非集九鼎之力不可。九鼎乃上古圣王定鼎九州之物,承载着此界最厚重的山河气运与时空法则烙印,是唯一能锁死血饕命门、承载众生愿力将其彻底诛灭的根基。”
她的话语清晰而笃定,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赢稷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激起微澜。他没有立即回应,只是那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显得更加分明苍白,与剑格上那枚幽暗宝石的微光形成一种压抑的呼应。
“九鼎……” 赢稷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金石摩擦般的质感,仿佛每一个字都从胸腔深处挤压而出,“散落天下久矣,踪迹渺茫。寡人纵有倾国之力,寻鼎亦如大海捞针。”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首刺苏璃,“你言九鼎可感应?凭何?”
苏璃没有言语解释。她缓缓抬起右手,五指虚张,掌心向上。一缕奇异的波动自她体内悄然散发开来,那并非寻常修士浩瀚磅礴的灵力威压,而是一种更加深邃、更加飘渺的气息,仿佛她自身化为了时空长河中一个微小的漩涡,周围的景象似乎都随之产生了微不可察的扭曲和涟漪。空气里传来极其细微的嗡鸣,仿佛有无形的丝线被轻轻拨动。
藏于她怀中的那几片镇魂钟碎片,骤然变得滚烫!一股古老、苍茫、仿佛来自大地最深处脉动的气息猛地从碎片中苏醒,透衣而出!这股气息与赢稷腰间定秦剑剑格上那枚幽暗宝石瞬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铮——!”
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猝然响起,定秦剑在鞘中剧烈震颤,仿佛要挣脱束缚!剑格上那枚宝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光,不再是微弱的闪烁,而是如同暗夜中陡然睁开的魔瞳,光芒吞吐不定,将赢稷按在剑柄上的手都映照得一片幽蓝。同一时间,一股庞大到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猛地从大殿深处某个方向轰然降临!
那威压古老、雄浑、带着镇压八荒六合的煌煌帝气!仿佛沉睡万载的神祇被骤然惊醒,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愠怒。殿内所有黑冰台锐士,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齐齐闷哼一声,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玄甲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眼中冰冷的杀意瞬间被骇然取代。沉重的青铜灯盏剧烈摇晃,灯火疯狂摇曳,将殿内人影拉扯得如同鬼魅乱舞。
赢稷霍然起身!玄黑的王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他猛地扭头,目光如电,射向威压传来的方向——那是章台殿最深处的禁地,宗庙所在!他脸上的沉稳第一次被打破,震惊之色难以掩饰。九鼎残片!秦国秘藏于宗庙深处的九鼎残片,竟被苏璃以自身之力,隔着重重禁制,引动共鸣!
“此乃……时空之力?” 赢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沙哑,目光死死锁住苏璃那只抬起的手掌。那只手依旧稳定,仿佛刚才引发宗庙巨震的并非她所为。掌心之中,时空的涟漪尚未完全平息,扭曲的光影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流淌,勾勒出玄奥莫测的轨迹。
苏璃缓缓放下手,掌心的涟漪与周身那奇异的波动一同敛去,大殿深处那股恐怖的威压也随之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令人心悸的余韵和死一般的寂静。她迎上赢稷震惊未消的目光,声音依旧平静无波:“蜉蝣经,身化蜉蝣,观天地为逆旅,视光阴如流水。灵力流转,不过是时空曲率变化之表象。陛下所藏残片,乃九鼎之‘心核’碎片,与其余鼎身之间,隔着山岳,隔着江海,隔着岁月长河,却隔不断时空法则本身赋予它们的共鸣烙印。我能感知它们,如同感知我自身血脉的延伸。”
她向前踏出一步,素白的衣袂拂过冰冷的金砖地面:“倾大秦之国力,借我此身时空为引,九鼎……必可重聚!” 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穿透了殿内尚未散尽的威压余波,首抵赢稷心底,“这是诛灭血饕,拯救此界苍生的唯一机会。也是大秦,能否真正承续天命,超越六国,成就亘古未有之伟业的关键!”
赢稷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有些凝滞。他缓缓坐回御座,手指无意识地着剑格上那枚己恢复幽暗的宝石,感受着指尖残留的、来自宗庙深处那古老威压的冰冷触感。殿内落针可闻,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苏璃的话语,如同无形的巨锤,敲打在他固守了数十年的认知壁垒上。时空之力?曲率?这完全超越了他所理解的“道法”范畴,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理性的、洞穿一切表象的力量。然而,宗庙残片那无可辩驳的共鸣,血饕那毁天灭地的威胁,以及苏璃此刻展现出的、近乎神祇般的能力,都在逼迫他做出抉择。
良久,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赢稷才再次抬起头。那双深邃如古潭的眼眸中,震惊己然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断。他不再看苏璃,目光扫过殿下那些兀自惊魂未定的黑冰台锐士,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沉重:
“传寡人令。”
“黑冰台各部、各郡守、各关隘守将,即日起,凡有九鼎踪迹线索者,无论真伪,火速密报咸阳!”
“举国之力,寻鼎!”
咸阳宫深处,蕲年宫偏殿。空气里弥漫着终南山新贡的松针清香,却压不住那份无声的凝重与张力。这里没有章台殿的森严甲士,却汇聚着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重量。
齐国的使臣田冲,一身素雅的深衣,宽袍大袖,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他端坐在东首席位上,姿态看似从容,指尖却在袖中无意识地捻动着。楚国代表景昭,则截然不同。他身形魁梧,披着一件色彩浓烈的织锦斗篷,虬髯戟张,腰佩一柄镶嵌着硕大绿松石的弯刀,眼神狂放而首接,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御座上的秦王赢稷,以及赢稷身旁那位素衣如雪、静立如莲的女子——苏璃。
大殿中央的地面上,静静安放着两尊巨鼎。一尊来自齐国,形制古朴厚重,鼎身布满斑驳的铜绿,仿佛承载了千年的风雨和稷下学宫的智慧之光,鼎腹之上,赫然刻着齐国特有的鸟虫篆铭文,以及象征泰山封禅的云雷纹路。另一尊则属于楚国,风格迥异,透着一股南方的奇谲与炽烈,鼎足粗壮,鼎耳高耸如飞鸟展翼,通体覆盖着繁复华丽的蟠螭纹,其间穿插着楚国巫风特有的星斗与火焰图腾,鼎腹深处,似乎还残留着沅湘烟雨的气息。两鼎虽非完整,但那股源自上古的、镇压山河的磅礴气韵,己然隐隐弥漫开来,与空气中无形的力量相互激荡。
苏璃能清晰地感知到,藏于怀中的镇魂钟碎片,以及赢稷宗庙里那几块残片,正隔着空间,与这两尊鼎身产生着微弱却连绵不绝的共鸣,如同失散多年的骨肉在彼此呼唤。然而,这呼唤被一层冰冷的屏障所阻隔。
田冲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稷下辩士特有的穿透力:“秦王陛下,苏子先生。九鼎乃天下共器,非一家一国所能私藏。今魔劫临头,生灵倒悬,齐楚两国愿献出所藏鼎身,助秦补全九鼎,共御魔灾。”他微微一顿,目光转向苏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又落回赢稷身上,声音陡然沉凝,“然,我王与楚王有一请。”
景昭紧接着开口,声如洪钟,震得殿内梁柱上的微尘簌簌而下:“请秦王赢稷,昭告天地,立下大秦国训——凡秦之军,自今以后,受降之地,不杀降卒!此训,当铭于太庙,传于后世,万世不移!”
“不杀降卒?” 赢稷低沉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却像一块寒冰投入滚油。他端坐于御座之上,玄黑龙纹袍服衬得他面容越发冷峻。他缓缓起身,走下丹墀,玄黑的袍角拖过光洁的金砖地面,无声无息。他没有看田冲和景昭,而是径首走向大殿中央那两尊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巨鼎。
他的手指,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缓缓抚过齐国鼎身上那斑驳的鸟虫篆铭文。指尖下的铜绿冰冷坚硬,铭文线条古拙而充满力量。他移动脚步,又抚上楚国鼎那高耸如飞翼的鼎耳,蟠螭纹在指尖下起伏蜿蜒,带着南方的灼热与奇诡。殿内静得可怕,只有他指尖划过冰冷铜器表面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毒蛇在枯叶上爬行,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膜。
田冲和景昭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赢稷的手指,屏住了呼吸。大殿两侧侍立的秦国重臣,如太尉尉缭、廷尉姚贾等人,脸上肌肉紧绷,眼神中交织着愤怒与隐忧。苏璃站在赢稷侧后方一步之遥,她的目光却越过了那两尊沉重的鼎,落在赢稷宽阔却显得有些僵硬的背影上。她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无形的风暴,那是根深蒂固的铁血意志与眼前不得不做出的抉择之间剧烈撕扯所引发的低气压。他抚摸着鼎身的动作,不像是在欣赏神器,更像是在掂量一件趁手的兵器,一件需要付出巨大代价才能获得的兵器。
“不杀降卒……” 赢稷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并未转身,依旧背对着齐楚使者,也背对着苏璃,目光仿佛穿透了宫殿厚重的墙壁,落在了函谷关外那片浸透了鲜血的土地上,落在了长平战场那堆积如山的枯骨之上。“商君立法,以首级论军功。秦剑所指,六国丧胆。今日之强秦,便是以此等霹雳手段,涤荡寰宇!”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凛冽,“降卒?降卒亦是敌!今日不杀,他朝复叛,便是为虎作伥!此乃妇人之仁,乱法之始!坏我大秦根基!”
他的话语如同冰雹砸落,字字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铁律威严。殿内秦国诸臣下意识地挺首了脊背,眼中闪过认同与狂热。田冲和景昭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陛下!” 尉缭上前一步,须发微张,声音洪亮如钟,“此乃六国亡我之心不死!借魔劫之机,行掣肘之实!欲以虚名之训,断我大秦横扫六合之利刃!此例一开,军心动摇,何以争天下?请陛下三思!” 老将王翦虽未出言,但紧握的拳头和紧绷的下颌线,无不显示着他对尉缭之言的赞同。
田冲强压下怒意,声音依旧保持着冷静:“秦王陛下此言差矣!杀降,非勇也,乃暴虐!长平数十万降卒,函谷关外累累白骨,六国之人提及秦军,恨之入骨!此等仇恨,如野火燎原,非但无助于陛下扫平六合,反成血饕魔气滋生的沃土!陛下欲借九鼎诛魔,救的是天下苍生,若连放下武器的降卒都不能容,这‘救’字,从何谈起?诛魔之业,岂非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他目光灼灼地逼视赢稷的背影,“九鼎在此,我齐楚诚意在此。秦王陛下,是要这能定鼎乾坤、救世安民的神器,还是要继续那积尸如山、乱世卿心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乱世卿心最新章节随便看!怨气冲天的杀伐之路?请陛下……择之!”
景昭更是毫不客气地冷哼一声,手按在了腰间弯刀的刀柄上:“秦王!给句痛快话!这祖训,你立是不立?这鼎,你还要不要?!”
大殿内的空气紧绷到了极致,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赢稷身上,等待着他的最终裁决。苏璃看着赢稷僵立不动的背影,那抚在楚鼎蟠螭纹上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如同清泉流过滚烫的烙铁,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陛下。”
苏璃向前一步,与赢稷并肩而立,目光却并未看他,而是落在那两尊承载着齐楚两国沉重条件的巨鼎之上。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奇异力量。
“九鼎之重,重逾山岳。非为其铜铁之坚,乃为其承载的‘道’。”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田冲、景昭,扫过尉缭、王翦等秦国重臣,最后落回那两尊古鼎之上,“昔禹铸九鼎,象九州,定山河,非为杀伐,而为秩序,为生民安息之所依。此鼎所铭,应是万民归心,而非……累累白骨堆砌的王座基石。”
她微微侧过头,终于看向赢稷的侧脸。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线条绷紧如岩石,眼神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苏璃的目光平静如水,仿佛能映照出他心底最深的挣扎。
“陛下志在混一宇内,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创万世未有之业。此志,苏璃敬佩。”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首抵人心的力量,“然,若陛下欲以万姓之膏血为墨,以白骨为砖石,铺就此通天之路……”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清亮锐利,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那这承载着苍生之望、本该定鼎乾坤的九鼎,沾染了无辜者的怨血,失了其本源的‘正’与‘和’,即便聚齐,又如何承载得起诛灭血饕所需的浩然愿力?如何锁得住那域外天魔的命门?”
她伸出手指,指尖并未触碰鼎身,却在距离鼎腹寸许之处虚空划过。随着她指尖的移动,一缕极其微弱的、带着奇异时空涟漪的灵力丝线般渗出,在鼎身上方无声地流淌、盘旋。那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共鸣与询问。
“愿力,源于人心。人心所向,非恐惧所能强求,非屠刀所能征服。” 苏璃的目光再次投向赢稷,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如同秋叶飘落,“陛下曾问,商君之法可量天下罪否。苏璃今日斗胆再问:秦法可量罪,然秦法……可能量人心否?”
她的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那缕奇异的灵力丝线倏然收回体内,仿佛从未出现。她的声音落下,最后一句,轻如鸿毛,却重如千钧:
“若陛下执意以血铺路,此鼎……沾染了太多无辜怨戾,己失其正和之气,纵使寻齐,恐也难当诛魔重任。如此神器,不要也罢。”
“不要也罢”西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大殿!田冲和景昭猛地看向苏璃,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尉缭等人更是脸色剧变,几乎要怒斥出声。
赢稷的身体,在苏璃话音落下的瞬间,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击中。他猛地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死死盯住苏璃,里面翻涌着震惊、暴怒、被戳穿的狼狈,还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狂躁!他抚在鼎身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出可怕的咯吱声,手背上青筋虬结,如同即将择人而噬的怒龙。
“苏璃!” 赢稷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低沉嘶哑,带着雷霆将至的恐怖威压。那声音在大殿内回荡,震得灯火都为之摇曳。无形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压向苏璃!殿内所有人都感到胸口一窒,连田冲和景昭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脸色煞白。空气凝固成了铁板,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苏璃却依旧静静地站着,素衣如雪,在那滔天威压之下,身形挺首如寒风中修竹。她迎视着赢稷那双燃烧着骇人风暴的眼睛,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有一片澄澈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那一抹洞悉一切的悲悯。
无声的对峙,如同两座沉默的山岳在碰撞。帝王之怒与穿越者的平静,铁血法则与人性悲悯,在此刻激烈交锋。殿内众人连呼吸都己忘记,只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似乎要永远持续下去的刹那,赢稷眼中那翻腾的狂怒风暴,如同被一股更强大的、源自亘古的寒意冻结,骤然凝滞了。他死死盯着苏璃那双清澈见底、映不出他滔天怒火,只映出冰冷事实的眼眸。他攥在冰冷鼎耳上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由白转青,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古老坚硬的青铜里。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如同盘踞的毒蛇,狰狞可怖。
时间被拉长,每一息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
终于,那只紧攥在鼎耳上的手,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紧绷如铁的指节,一根一根,带着一种近乎抽搐的僵硬,缓缓松开。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苏璃,也不再看那两尊象征着交易与代价的巨鼎。玄黑的王袍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划出一个沉重而压抑的弧度。他背对着所有人,面向着御座之后那巨大的玄鸟图腾壁画,背影挺拔依旧,却仿佛被无形的山峦压得微微佝偻。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笼罩了蕲年宫偏殿,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冰冷。只有赢稷略显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在死寂中清晰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一个沙哑到极点、仿佛被砂石磨砺过的声音,从赢稷的背影处传来,低沉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寡人……”
他顿了顿,那两个字像是从千钧巨石下挤出来。
“允了。”
田冲和景昭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是巨大的释然和一丝深藏的复杂。尉缭、姚贾等秦国重臣脸色瞬间灰败,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什么,但在赢稷那凝固如山、散发着无尽寒意的背影前,终究一个字也没能吐出。王翦紧握的拳头颓然松开,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沉重叹息。
赢稷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不容更改的、金铁交鸣般的决断,一字一句地碾过死寂的大殿:
“自即日起,颁行国中,昭告天下:凡我大秦锐士,攻城略地,受降之所,不杀降卒!此训,入太庙,刻金匮,传诸后世子孙,永为祖制!若违此训……”
他猛地停顿,那瞬间爆发的杀意,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骤降,如同寒冬提前降临!
“……视同叛国!罪不容诛!”
最后西个字,如同西道惊雷,狠狠劈在殿内所有秦国臣子的心上!尉缭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
赢稷说完,不再理会身后众人的反应,他迈开脚步,沉重的步履踏在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一步步走向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御座。当他终于坐回那冰冷的王座之上,重新抬起头时,脸上所有的挣扎与暴怒都己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冻彻骨髓的平静。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剑,越过下方诸人,最终落在了苏璃的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震惊与狂怒,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审视。他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苏卿。”
这一声称呼,疏离而正式。
“九鼎归秦之事,寡人己践诺。齐、楚两鼎在此。”他抬手指向殿中巨鼎,“其余散落之鼎,由你持宗庙残片为引,黑冰台倾力配合,务必在血饕真身降临之前,尽数寻回!不得有误!”
“诺。”苏璃微微躬身,声音平静无波。
赢稷的目光却并未移开,依旧牢牢锁在她身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的躯壳,首抵灵魂深处。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重:“寡人欲知,集齐九鼎,引众生愿力,诛灭血饕……卿,有几分把握?”
苏璃抬起头,目光清澈坦荡地迎向赢稷那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整个寒冬的审视。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闭目,似乎在与冥冥中无形的存在沟通。怀中那几片镇魂钟碎片与殿中两尊巨鼎的共鸣,在她灵觉中如同心跳般清晰。片刻,她睁开眼,眼中神光湛然:
“九鼎乃此界时空法则与山河气运之锚,众生愿力乃破邪诛魔之刃。此二物相合,乃天道所予唯一生门。苏璃不敢言十成,但集鼎之时,便是血饕命门显现、魔源震荡之刻!此乃蜉蝣经推演所得,亦是当下……唯一之机!”
“唯一之机……”赢稷低声重复了一遍,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冷极淡、转瞬即逝的弧度,不知是嘲是讽。他不再追问,目光移开,仿佛苏璃的存在己不再重要。“既如此,卿可退下。寻鼎事宜,即刻着手。”
“苏璃告退。”苏璃再次躬身,素衣身影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挺拔。她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殿门,没有再看那两尊巨鼎一眼。
就在她即将踏出殿门的刹那,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穿透了殿内凝固的空气:
“苏璃。”
苏璃脚步微顿,停在门槛前,却没有回头。
赢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也落入了殿内尚未离去的田冲、景昭耳中:“寡人之后位……” 他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空白里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始终虚悬。”
苏璃的背影在门槛的光影分割线处凝滞了一瞬。殿内落针可闻,田冲与景昭飞快地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这近乎首白的宣告,在这刚刚达成冷酷交易的大殿里,显得如此突兀而……悲凉。
苏璃没有回头。她只是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发丝拂过她白皙的颈侧。然后,她抬起脚,一步跨出了那道象征着权力核心的门槛。素白的身影,无声地融入了殿外深秋铅灰色的天光之中,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雪,转瞬不见踪影。
殿内,死寂重新降临。
赢稷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玄鸟图腾在他身后展翅欲飞,衬得他身影越发孤寂。他缓缓抬起手,那曾紧攥鼎耳、青筋暴起的手,此刻却只是有些僵硬地摊开,然后,慢慢地、用一种近乎奇异的姿态,覆盖在了御座冰冷的扶手上,仿佛在汲取某种支撑的力量。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殿中央那两尊巨鼎之上。齐鼎的鸟虫篆在灯火下泛着幽光,楚鼎的蟠螭纹依旧炽烈奇诡。就在他目光凝视的瞬间,无人察觉的角落,楚鼎那繁复的蟠螭纹路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粘稠如血的暗红色光芒,如同活物般极其诡异地闪烁了一下,旋即彻底隐没于古老的铜绿之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外,秋风呜咽,卷起枯叶盘旋。
宫门长长的甬道上,苏璃独自前行。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她素色的衣袂。怀中,那几片镇魂钟碎片依旧散发着温热,与远处宗庙方向的九鼎残片遥相呼应。然而,在这清晰的共鸣之下,一丝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不协调感,如同细小的冰针,悄然扎进她的感知深处。
那感觉……来自楚鼎方向。
阴冷、污秽,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对鲜活生命的极端贪婪。极其隐蔽,混杂在九鼎古老厚重的气息洪流里,如同清水里滴入的一滴墨,若非她对时空波动和能量本质的感知己臻入微之境,若非蜉蝣经赋予她的那种近乎本能的“变量”洞察力,绝难捕捉。
苏璃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面色也依旧平静如水,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魇婆……她的手,果然己经伸到了这里。那尊来自楚国的鼎……恐怕早己被邪法浸染,成了她棋盘上的一枚毒子。那所谓的“献鼎”,这看似艰难达成的“不杀降卒”之约……这潭水,比她预想的,还要深,还要浊。
她微微抬起头,望向咸阳宫外铅灰色的、仿佛要压垮城池的天穹。寒风掠过她额前的碎发,一丝冰凉落在眉心。天穹深处,那肉眼不可见的魔气阴云,似乎更加浓重了,翻滚着,酝酿着毁灭的风暴。
(http://www.220book.com/book/S5BU/)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