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浓稠的墨色如同打翻的砚台,彻底吞噬了白日的喧嚣。校医务室狭长的走廊,此刻被一片死寂的黑暗笼罩,只有尽头值班室门缝下透出的一线惨白灯光,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勉强撕开一道微弱的光痕。空气里,消毒水冰冷刺鼻的气味如同凝固的冰霜,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一寸空间,混合着药膏的清凉和一种病人特有的、沉闷的衰败气息。
诊室内,更是黑得如同深海。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窗外微弱的月光,只有床头柜上那盏小小的、塑料外壳的夜灯,散发着惨淡的、如同鬼火般的幽绿色光芒。光线微弱得可怜,仅仅能勉强勾勒出病床模糊的轮廓,和床上那个蜷缩着的、盖着白色薄被的身影。
林远洲侧躺在病床上,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而绵长,带着高烧退去后特有的疲惫和虚弱。低烧的余热依旧在他体内闷烧,让他的脸颊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一层不正常的潮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惨绿的光晕里闪烁着微弱的湿光。
他的一只手,无意识地伸在被子外面,搭在枕边。手指微微蜷缩着,指尖虚握,仿佛在睡梦中依旧守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而在他紧贴胸口的病号服口袋里,那颗被捏扁的、粉红色的草莓薄荷糖,正安静地躺着,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着一点冰凉的、带着伤痕的触感,紧贴着他滚烫的皮肤。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药液滴落的“嗒……嗒……”声,在黑暗中规律地回响,像一颗颗冰冷的、永不停歇的计时器,敲打着时间的流逝。
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药液滴答声吞没的摩擦声,极其突兀地刺破了诊室内的死寂!
是门轴转动的声音!
诊室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一股极其细微、带着谨慎试探的力量,从外面推开了一道……极其狭窄的缝隙!
缝隙很窄。
窄到只能勉强伸进一只手。
窄到几乎无法让光线穿透。
但就在那道狭窄的缝隙出现的瞬间!
一股极其淡薄的、带着清冽气息的……栀子花香,如同最纤细的、无形的丝线,悄然地、无声无息地,从门缝外渗透了进来!
那香气很淡。
淡得像幻觉。
淡得几乎被浓重的消毒水气味瞬间吞噬。
但它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在林远洲混沌的睡梦中,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睡梦中的林远洲,眉头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
搭在枕边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仿佛在睡梦中,捕捉到了那缕熟悉到骨子里的、如同烙印般的气息。
门缝外。
走廊的黑暗里。
安吉星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清瘦的身影几乎与墙壁的阴影融为一体。栗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在黑暗中如同流淌的墨瀑。她微微侧着身,面朝着那道被她推开的、狭窄的门缝。清冷的眸光穿透黑暗,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无声地、牢牢地锁定在病床上那个背对着她、蜷缩沉睡的身影上。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如同覆盖着万年不化的寒冰。
只有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眸里,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到极致的暗流。
她看到了他搭在枕边的手。
看到了他微微蜷缩的指尖。
看到了他侧脸在幽绿光线下泛着的潮红和汗湿的额角。
甚至……仿佛能透过那层薄薄的病号服,感受到他胸口那颗被捏扁的糖果的冰凉轮廓……
一股难以言喻的滞闷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带来一阵细微的、带着窒息感的刺痛!
她几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气。
微凉的空气带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涌入鼻腔,却丝毫无法驱散胸腔里那股莫名的滞重。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探进了自己浅卡其色针织开衫的口袋里。
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而冰凉的、带着棱角的物体。
是那个透明的玻璃糖罐。
里面,粉白相间的草莓薄荷糖,在黑暗中安静地躺着。
她的指尖在那冰凉的玻璃罐壁上停留了一瞬。
随即,缓缓下移。
精准地……捏住了罐子里的一颗糖。
一颗……粉红色的、晶莹剔透的、包裹着细白糖霜的——草莓薄荷糖。
和地上那颗被捏扁的……一模一样。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
糖体坚硬。
带着点细微的弹性。
她仿佛能想象出,那个笨蛋在超市里,裹着狼狈的浴巾,眼神亮得惊人地指着这罐糖,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地说:“买!就要那个!最贵的!最甜的!”
巨大的傻气。
烫手的“心意”。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微微收紧。
糖体在她指腹下,发出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抵抗感。
她猛地松开了力道!
指尖如同被烫到般,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像是厌恶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
她不再碰那颗糖。
指尖重新落回冰凉的玻璃罐壁上。
目光却依旧穿透门缝,死死地钉在病床上那个沉睡的身影上。
时间在黑暗中无声流淌。
药液滴答。
栀子花香若有似无。
安吉星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忘在黑暗中的、沉默的守护雕像。只有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和垂在身侧、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的指尖,泄露着她并未完全冰封的内心。
不知过了多久。
病床上的林远洲,在睡梦中似乎无意识地翻了个身。
动作很轻。
带着病中的虚弱。
他从侧躺变成了平躺。
那张在幽绿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脆弱的脸庞,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门缝外那道冰冷的视线里。
眉头依旧微微蹙着。
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细微的、带着灼热气息的呼吸声。
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额角的汗珠在幽绿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而……脆弱的光芒。
安吉星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地钉在他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上。
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
胸腔里那股翻涌的暗流,似乎在这一刻……更加汹涌了几分。
她看着他紧蹙的眉头。
看着他干裂的嘴唇。
看着他额角的汗珠。
看着他……胸口病号服口袋处,那微微凸起的、代表着那颗被捏扁糖果的……小小轮廓……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烦躁和某种更深沉刺痛感的情绪,如同失控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她强行维持的冰封堤坝!
她猛地攥紧了口袋里的玻璃糖罐!
指尖因为巨大的力道而深深陷入掌心柔软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
冰凉的玻璃罐壁硌得她掌心生疼!
就在这时!
睡梦中的林远洲,似乎被什么惊扰,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巨大委屈和依赖的呓语:
“星……星星……糖……甜……”
声音很轻。
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巨大的傻气。
却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黑暗中轰然炸响!
安吉星的身体猛地一僵!
如同被电流击中!
她攥着糖罐的手指瞬间收紧到极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咔吧”声!冰凉的玻璃罐壁几乎要被她捏碎!
她死死地盯着门缝里那张写满了巨大委屈和依赖的睡颜!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冲击和某种更深沉悸动的暗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她猛地后退了一步!
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她像是被那声呓语烫到!又像是被自己巨大的反应惊到!
她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力道大得几乎要咬出血来!
下颌线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胸口剧烈起伏着!
黑暗中,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滔天巨浪!震惊!愕然!无措!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几乎要冲破冰封的……巨大波澜!
几秒钟的死寂。
只有她压抑的、带着巨大冲击的粗重喘息声,在黑暗中艰难地起伏。
然后。
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又像是终于无法承受这巨大的冲击和……那无声的、却带着巨大杀伤力的“告白”。
她猛地转过身!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决绝!
不再看那道门缝。
不再看那个沉睡的笨蛋。
她攥着那个冰凉的玻璃糖罐,踩着冰冷的地面,一步一步,朝着走廊尽头的黑暗,头也不回地……疾步走去!
脚步声很轻。
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如同负伤的野兽般的……踉跄?
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的黑暗尽头。
只留下诊室门口那道狭窄的门缝。
和门缝内。
病床上。
那个依旧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呢喃着“星星……糖……甜……”的笨蛋。
空气中。
那缕极其淡薄的栀子花香。
似乎还残留着一丝。
混合着消毒水的冰冷。
和……一颗被捏扁的草莓薄荷糖。
无声的、滚烫的。
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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