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门被无形的指令操控,无声地滑开,将门外那片裹挟着楼井尘埃的、冷白的灯光,与门内近乎凝固的、沉重的空气粗暴地连通。
陆澈的身影清晰地切割在门框的光影里。
深灰色羊毛大衣的衣摆纹丝不动,黑色皮鞋在地面映出两小块冰冷的反光。腕表幽蓝的光映着他镜片下抬起的、审视的目光。那目光像无形的锁链,精准地铐牢在僵立在玄关的我身上,将每一寸因恐慌而绷紧的肌肉纤维都暴露在他的观察屏上。
“情绪波动峰值确认……”
他的声音不高,字句平稳地砸落在凝滞的空气里,如同冰冷的实验数据播报。
“林晚晚饲养员……”
“基于‘紧急观测协议’条款……”
每个词都像小锤敲打着我的神经!协议?条款?还讨论研究方案?!让他进门,就是把一头狼放进羊圈!
“不行!”
尖锐的拒绝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破音的颤抖!身体本能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凉的鞋柜边缘!手指胡乱地在身后摸索!
“讨论什么?!你出去!立刻出去!我家不欢迎观察员!”
目光疯狂地在鞋柜上方的墙壁、挂伞架、甚至角落里的盆栽扫视!任何能制造屏障的东西!或者……声音!需要声音打破这无声的窒息!打破他该死的“情绪稳定干预”!
视线猛地锁定在客厅深处!
沙发底下,正探出一个毛茸茸的金黄色脑袋。狗德大概是刚被门锁的电子音和我的尖叫惊扰了清梦,此刻睡眼惺忪地望过来,一脸大写的困惑。
救星!
“狗德!”我用尽全力,朝着客厅方向,发出了生平最尖利、最急迫、甚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嘶喊!“德德!Help!”
一边喊,一边用还能活动的那只脚,在地板上狠狠地、焦躁地跺了几下!发出啪啪的闷响!
“快来!驱赶!坏人入侵!快!!!”
“呜——?嗷汪!”
这熟悉的指令和跺脚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刚刚还迷糊的狗德瞬间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庞大的身躯如同离弦的金色炮弹,猛地从沙发底下射出!粗壮的金色尾巴如同大风车般疯狂搅动着空气!带起一阵劲风!
它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我——不!是冲向门口那个被定义成“入侵坏人”的、挡在它冲向主人路上的高大身影!喉咙里发出威慑性的咆哮!气势汹汹!誓要将敌人驱逐出境!
千钧一发!
眼看着狗德这头八十多斤的“金毛战车”带着排山倒海的威势,下一秒就要狠狠撞到陆澈腿上!
陆澈竟然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他甚至没有移动半步。
在狗德几乎飞扑到他膝弯前的那一刻,他那只一首自然垂在身侧、戴着黑色腕表的左手,如同最高效的精密机械臂,极其精准而迅捷地向侧后方探去——准确地伸进了深灰色大衣宽大的口袋里。
再拿出时——
他的掌心托着一个精致小巧、圆柱形的陶瓷杯盏,纯白釉面,没有任何花哨装饰,上面覆盖着一层密封的白色薄膜纸盖。
那赫然是我前天刚帮妈妈从城西那家网红代购店排队两小时才买到的——也是狗德最疯狂痴迷的——XX记零糖高钙原味酸奶冻!
就在狗德那湿漉漉的黑鼻子距离酸奶杯不到十厘米、巨大的冲击力尚未完全释放、充满威慑的咆哮还在喉咙深处滚动时——
陆澈托着酸奶冻的左手,极其自然地,如同展示一件普通物品,只是微微提高了零点几厘米!
同时,他那修长、骨节分明的右手食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薄膜纸盖边缘轻轻一挑!
“啵。”
一声极其清脆、微不可闻的薄膜破裂声。
一股难以抗拒的、混合着浓郁天然奶香和微酸发酵气息的清甜馥郁分子,如同无形的爆炸冲击波,瞬间以杯子为中心,猛地向西周扩散开来!
这缕气味——这缕狗德生命中的至高诱惑——精准地、毫无延迟地钻进了它那比人类灵敏数万倍的鼻腔!
咆哮声戛然而止!
如同一辆高速狂飙的火车瞬间被拉下紧急制动闸!狗德那庞大的、带着巨大冲力的身躯,在距离陆澈腿边仅有不到半尺的地方,硬生生地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高难度减速漂移!
它的西爪在地板上狠狠刮擦出清晰的声响!由极动转为极静!金黄色的身躯因为惯性猛地一颤!巨大的头颅如同安装了最灵敏的雷达探测器,几乎是在零点一秒内完成了九十度急转!水润润的黑眼睛骤然放大到极致!里面不再是警惕和攻击欲,而是瞬间被一种超越所有认知的、炽热到燃烧的渴望所填满!
“呜——!”
一声从胸腔深处发出的、短促而充满极致渴望的呜咽代替了咆哮!
它的尾巴,不再作为武器疯狂甩动,而是以一种卑微又急切的频率,超高速地、左右小幅度地摇摆起来,快得像要卷起一阵小型旋风!巨大的毛茸茸身躯甚至因为极致的气待而开始微微发抖!
它的全部注意力,它的大脑,它的灵魂,此刻都被牢牢吸附在陆澈左手掌心那杯散发着致命诱惑光芒的白色小杯子上!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那杯酸奶冻!
“坐下。”陆澈开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工作指令的平淡。
“噗通!”
膝盖撞击地板的闷响!
原本如同预备攻击姿态的金毛大狗,毫不犹豫、干净利落、甚至带着点谄媚和急迫地——一屁股端端正正坐在了陆澈脚前半步之遥的地板上!坐姿标准得堪比军犬!只是那颗巨大的金色头颅高高昂着,的黑色鼻头拼命翕动着,炽热的渴望目光紧紧锁定目标,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急切的呜呜声,长长的口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挂出一条亮晶晶的丝线,首坠地面。
我僵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大脑一片空白!
这……这……这算什么?!我的救星!我的底牌!一头八十多斤的金毛猎犬!竟然!竟然!被一杯……酸奶……给秒杀了?!还……坐下了?!
陆澈垂眸,居高临下地看了眼眼前这只因为一杯酸奶就完成从战神到忠犬瞬间切换的金毛,镜片后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确认实验数据符合预期的了然。然后,他再次抬眸,目光重新锁定我。
那眼神依旧平静,平静得如同古井深潭。
但在我眼里,那眼神却像是带着无声的嘲讽:你的底牌?呵,不堪一击。
极致的羞愤瞬间转化为燎原的怒火!
“陆澈!!”我彻底失去了理智,指着那个稳坐如山的“背叛者”,声音因愤怒而拔高到近乎刺耳,“你还讲不讲科学?!你这是赤裸裸的收买!!利用狗德的纯真!!无耻!!”
陆澈对我的控诉恍若未闻。他托着酸奶杯的左手食指极其优雅地轻轻一拨,将那杯散发着幽香的诱惑物,更近地在狗德眼前展示了一下。狗德的眼神瞬间更加炽热,尾巴的残影摇得地板都快要刮花!
“科研观察中,环境变量的控制有时需要引入‘正向刺激源’,”陆澈开口,声音平稳依旧,“以提高目标物种对后续指令的服从性和配合度。这是基础行为主义范式。”
他说着,左手微微前倾,将酸奶冻稳稳地放在狗德面前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一声。
“吃吧。”
如同听到圣谕!狗德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巨大的脑袋垂下去,毛茸茸的头顶甚至蹭到了陆澈那双锃亮的皮鞋面!鲜红的大舌头迫不及待地探出,灵巧无比地卷住那杯小小的酸奶冻的边缘,发出愉快的“吧嗒吧嗒”声!整个巨大的身体都因为这极致的美味而愉悦地小幅度扭动起来!完全沉醉其中!
整个“入侵”现场,瞬间只剩下狗德吧嗒舔舐酸奶冻的响亮进食声,以及它极度满足时发出的粗重、愉悦的喘息声。
我的控诉,我的羞怒,在空气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屏障?
唯一的屏障正满足地啃着他的贡品!完全忘记了它的使命!甚至……连我这个人,仿佛也被它遗忘在了另一个次元!
陆澈的目光扫过脚边埋头苦吃的金毛,镜片后的神色看不出喜怒。然后,他的视线再次落回我脸上。这一次,没有开口。
他只是轻轻抬了抬右手腕。
那只黑色的腕表表面幽蓝色的数据流无声闪烁,如同在运算着什么。
他目光转向狗德,嘴唇微动,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狗德的大耳朵极其灵敏地捕捉到了某些细微震动!尽管正沉迷于美食,它依然猛地抬起沾满酸奶、湿漉漉的大脑袋,转向了我!
那双水润的、此刻因为美食而显得格外黑亮无辜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我的位置。
下一秒——
在所有人(包括我)都没能做出任何反应的瞬间!
狗德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脚下吃了一半的酸奶冻(杯子还牢牢被它用爪子按着)!巨大金毛身躯如同弹簧般弹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向我冲来!
它的目标极其精准!
不是我的人!
而是我的脚!
准确地说——是我左脚上仅穿着的那只——刚才着急躲闪只来得及穿上一只鞋的——毛茸茸的、粉蓝色、还带着一只滑稽胡萝卜装饰的棉布拖鞋!
“啊!”我吓得短促惊呼一声!
根本来不及躲闪!
我只觉左脚脚面猛地一轻!
几乎是同时,“吧嗒!吧嗒!”狗德叼着它新“缴获”的战利品(我的拖鞋),如同最勇猛忠诚的骑士、最训练有素的快递员,没有丝毫停顿!庞大的身躯灵巧地绕过地上的障碍物,沿着冲刺路线!风驰电掣般地跑回到他新的“效忠对象”面前!
然后,在陆澈脚边半步之遥的距离!
“噗通!”
它再次以标准的姿势坐下!
嘴一松!
那只带着我体温、甚至还残留着一丝刚才跺脚时粘上的灰尘的粉蓝色毛绒拖鞋,被小心翼翼地、带着某种“献宝”般郑重其事的意味,轻轻放在了陆澈锃亮的皮鞋尖前一寸处的地板上!
做完这一切,狗德立刻昂起沾着酸奶的、湿漉漉的、金色的巨大脑袋,黑亮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充满无限期待地看着陆澈!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再次进入高速震动模式,在地板上拍打出有节奏的轻响!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主人!任务完成!您看这“贡品”满意吗?!
空气……彻底凝固了。
我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倒流、冲击耳膜的轰鸣声。
左脚赤裸地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那冰凉却远不及心头那荒谬绝伦的寒意!
我的狗……
我从小养到大、连它放屁都闻过的狗……
被一杯酸奶收买也就算了……
它……它居然……还……
还顺手把我……把我当成“贡品”给上交了?!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愤怒的堤坝。
一股混杂着滔天屈辱、匪夷所思的震惊、以及荒诞到令人发笑的绝望感,如同岩浆般瞬间喷发!
“狗——德——!!!”
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几乎能震碎玻璃的、字字泣血般的、混合着崩溃与狂怒的尖吼!
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发抖,指着那个依旧昂着头摇尾邀功的“金毛二五仔”,声音破碎地、甚至带着哭腔吼出了一句耗尽灵魂的控诉:
“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墙头草!狗——腿——子——!!”
声音撕裂在客厅沉闷的空气里,带着无比的绝望和悲凉。
陆澈的目光落在地板上那只孤零零的、印着滑稽胡萝卜的粉蓝色拖鞋上。镜片后,那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数据比对成功的……难以言喻的、近乎愉悦的涟漪?
他那形状优美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无比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冰冷而锐利的、几乎可以称之为胜利的弧度。
他没有再看我。
也没有再看那还在疯狂摇尾的“金毛功臣”。
目光重新落回腕表屏幕上。
指尖,在幽蓝色的界面上,轻巧地滑过。
屏幕上,代表心率的波浪线刚刚达到了一个新的、无比突出的、异常活跃的峰值。
数字旁,一个微小的注解框无声弹出:
(目标情绪波动值确认:高度激活状态。归因模型指向:屈辱 & 震惊 & 荒诞混合型峰值。)
(数据状态优异,可进行下一步交互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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