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泼墨般的夜，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疯狂砸在玻璃幕墙上，噼啪作响，汇成一片混沌喧嚣的白噪音。城市灯火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扭曲的光团，像一池被搅浑的碎金。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惨白的光圈打在堆满文件和草稿纸的桌面上，如同审讯室的聚光灯。
我瘫在高背椅里，后颈僵硬得像灌了水泥。指尖无意识地揉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眼前的屏幕上是密密麻麻、如同外星符咒的报表数据。邮箱里塞满了标红的催命符，未读消息像滚雪球。胃袋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因咖啡因过量混合焦虑而引发的、如同被钝器刮擦的隐痛。空气里弥漫着熬夜特有的、混合了汗味、油墨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气息。
就在指尖因烦躁而猛地砸向删除键，差点报废一份刚理清思路的文档时——
“嗡——！”
书桌上另一台几乎被遗忘的备用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在昏暗的书房里如同信号弹炸开！伴随着一声尖锐、不容错辨的微信视频通话请求铃声！
邀请人：陆澈.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是他？！这个点？！他想干什么？！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剧烈颤抖。挂断？他绝对会搬出十条《饲养手册》条款证明“实验性陪伴干预”的必要性。接听？等于把自己此刻的狼狈和焦头烂额主动送到他显微镜下切片观察！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声声敲打着摇摇欲坠的神经。
最终，一股破罐子破摔的邪念占了上风。指尖狠狠戳下接通键！
屏幕亮起，瞬间分割成两个画面。
左边：是我自己。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下的乌青在镜头下如同淤伤，眼神里是藏不住的疲惫和烦躁。背景是狼藉的书桌和窗外疯狂的雨幕。
右边：画面截然不同。光线明亮、均匀、如同无影灯。背景是陆澈那间标志性的、冰冷整洁到没有一丝烟火气的书房。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色家居服，端坐在宽大的书桌前。桌上纤尘不染，只放着一台合拢的笔电，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清水，和一个造型简约的银色计时器。他脸上没有丝毫倦容，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隔着屏幕精准地锁定了我这边的镜头。那眼神，平静得像在观察培养皿里的菌落。
“云端自习室，第17区，启动。”陆澈开口，声音透过耳机传来，低沉清晰，没有一丝多余情绪，“环境变量（暴雨）记录在案。干扰等级：中级。建议同步启用降噪程序。”他指尖在桌面上一点，他那边的背景音瞬间被一种极其微弱、如同深海白噪音般的沙沙声覆盖。
降噪？是怕雨声干扰他“观察”？！
“请样本A（你）继续当前任务行为。本观察员将执行静默陪伴模式，确保环境基线稳定。”他说完，真的不再言语，只是拿起桌上一本厚重的硬壳书籍翻开，目光专注地落在书页上。姿态端正得像一尊完美的科研雕塑。
然而，他那双隐藏在镜片后、每隔几十秒就会极其精准地扫过我这边屏幕的眼睛，像两台无声运转的高清监控探头！每一次扫视，都带来一阵被全方位扫描的、令人头皮发麻的不适感！
我强压下骂人的冲动，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该死的报表上。指尖在冰冷的键盘上敲击，每一个字符都敲得无比艰难。眼皮越来越沉，注意力像漏水的沙袋，一点点流失。屏幕上那些数字开始跳舞、扭曲、变形……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混沌的泥沼时——
陆澈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清晰得像手术刀划破死寂：
“专注力维持曲线在持续工作第87分钟出现显著下滑（样本A眨眼频率激增，头部微垂角度超标）。”
他翻过一页书，目光依旧没离开书页，语气如同AI播报：
“行为学模型建议：引入适时奖励机制以重置注意力阈值。”
他顿了顿，终于抬眼，镜片后的目光穿过屏幕，精准地落在我的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科学验证般的探究：
“例如：饲养员的微笑（持续时长≥3秒）。”
微笑？！
对着镜头？！对着他？！在我被报表和数据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时候？！
一股邪火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首冲头顶！我猛地抬起头，死死瞪向屏幕里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陆澈！你……”愤怒的低吼刚到嘴边。
“呜汪——！”
一声响亮、带着浓浓困倦的哈欠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我脚边炸响！音量之大，连降噪耳机都无法完全过滤！
狗德！
不知何时，它庞大的身躯己经挤到了书桌底下，紧贴着我的小腿。此刻，它大概是被这死寂和陆澈突如其来的声音吵醒，正仰着巨大的金色脑袋，对着屏幕的方向，张开了血盆大口——不，是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哈欠！
高清摄像头精准捕捉下这“震撼”一幕：狗德那张开的嘴巴几乎占据了小半个屏幕！粉红色的喉咙深处清晰可见！巨大的舌头卷曲着！的鼻头皱成一团！一双睡眼惺忪的狗眼半眯着，眼角甚至还挂着一滴晶莹的……哈欠泪？！
这画面太过冲击！瞬间将陆澈营造的“云端自习室”的肃穆氛围撕得粉碎！
陆澈那边的镜头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像是没拿稳书？）。他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眉头第一次极其明显地蹙了起来！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上那张占据了显著位置的、正在打哈欠的狗脸。
“对照组萌宠（狗德）行为模式异常！干扰源‘非计划性发声’强度超标！”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被强行压制的急促，“记录：严重偏离‘静默陪伴’实验基线！”
我被他这反应和狗德抢镜的蠢样气笑了！巨大的愤怒和烦躁找到了宣泄口！我一把抓起桌面上一个揉皱的、沾着咖啡渍的废纸团，想也没想，用尽力气朝着书桌上那个亮着屏幕、映着陆澈那张皱眉俊脸的手机狠狠砸了过去！
“闭嘴吧你！还微笑？！笑你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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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团精准地砸在手机屏幕上！发出一声闷响！屏幕瞬间被废纸团糊住！陆澈那张皱眉的脸和狗德打哈欠的大嘴影像被彻底遮挡！
世界终于清静了！
只剩下窗外哗啦啦的暴雨声，和我自己粗重的喘息。
然而，这清静只维持了不到三秒。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固执节奏的摩擦声从脚边传来。
低头。
狗德不知何时停止了哈欠。它正用它那湿漉漉的大鼻子，无比执着地、吭哧吭哧地……在书桌底下那堆被我扫落、散乱在地的旧文件夹和草稿纸里使劲拱着！蓬松的金色大尾巴因为用力而左右横扫，扫得地上的纸张哗啦作响。
它拱得异常认真，异常投入，仿佛在挖掘什么埋藏的宝藏。
我心头警铃大作！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攥紧了喉咙！那堆废纸里……该不会……
“哗啦！”
狗德终于从纸堆深处叼出了一个东西！它兴奋地晃了晃脑袋，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汪呜！”，仿佛在宣告胜利！然后，它毫不犹豫地叼着那个“战利品”，迈着欢快的小碎步，冲到了书桌前方——正好在摄像头的拍摄范围内！
它将嘴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地板上，然后抬起巨大的金色脑袋，黑亮的眼睛无比热切、无比期盼地看着我！尾巴疯狂摇摆！
那东西——
是一本极其破旧、边角卷曲、封面几乎褪成灰白色的……小学三年级数学作业本？！封皮上用稚嫩的蓝色圆珠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名字：林晚晚。
作业本？！
狗德兴奋地用鼻子拱了拱那本破本子，喉咙里发出催促的呜呜声，眼神亮得惊人，仿佛在说：“姐姐！快看！我找到了好东西！”
我大脑一片空白！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冻结全身！它……它怎么翻出来的？！那堆东西我早该扔了！
“样本A情绪波动峰值！皮电导异常激增！呼吸频率紊乱！”陆澈的声音透过被纸团糊住的手机闷闷传来，带着一丝扰后的失真，却依旧精准得如同仪器报警！“目标物锁定：作业本（童年编码：数学恐惧源）？进行威胁性评估……”
陆澈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尘封的记忆闸门！那些被遗忘的、因粗心错题而被数学老师用戒尺打手心、罚抄一百遍、在全班面前念检讨的屈辱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心脏！巨大的羞耻感和童年阴影混合着此刻的社死窘境，如同高压锅般在胸腔里猛烈冲撞！
“不！不是！！”我失控地尖叫起来，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羞耻而变形！身体猛地扑过去，试图抢回那本该死的作业本！
“呜！”狗德以为我在跟它玩！兴奋地低吼一声，叼起本子灵活地一个后跳躲开！
“狗德！给我！！”我目眦欲裂！
狗德叼着本子，欢快地在不大的书房里跟我玩起了追逐！它庞大的身躯撞倒了椅子，撞翻了垃圾桶，纸张满天飞！我追得气喘吁吁，羞愤欲绝！
“哗啦——！”
在一次急转弯中，狗德嘴里叼着的作业本不堪重负，终于散架！泛黄发脆的纸张如同雪片般纷纷扬扬飘落！
其中一页，打着旋儿，无比精准地、如同命运的嘲弄般，轻轻飘落在我脚边。
惨白的台灯光线下。
纸张上布满了歪歪扭扭、惨不忍睹的红色大叉！
顶端用红笔批注着触目惊心的：
“错题连篇！粗心大意！重做一百遍！！！”
落款是那个让我童年噩梦连连的数学老师签名！
而在这一片狼藉的红叉和批注旁……
空白处……
用极其幼稚、用力过猛的铅笔字写着：
“数学是魔鬼！牛牛（陆澈）的作业借我抄抄！求求了！！”
旁边还画了一个跪地磕头、眼泪横流的小人！小人旁边画了个箭头指向歪歪扭扭的两个字：
“饲养员姐姐救救我！！”
轰——！！！
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灭顶！童年被公开处刑的恐惧、此刻在陆澈镜头前被扒光最后遮羞布的绝望、被狗德翻出黑历史的愤怒……所有情绪混合成一股灭顶的洪流！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撕裂了书房的死寂！我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掉骨头般，重重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散落的作业纸如同耻辱的裹尸布，铺了一身。
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鼻涕，糊满了脸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和抽泣！胸口闷痛得无法呼吸！所有的体面、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彻底粉碎！只剩下灭顶的羞耻和无处可逃的绝望！
书桌上。
那个被废纸团糊住的手机屏幕顽强地亮着微光。
陆澈那边一片寂静。
只有狗德被我的崩溃吓到，停止了追逐，叼着半本残破的作业本，惊恐地缩在墙角，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呜咽。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手机里，陆澈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透过纸团，声音显得有些沉闷，却异常清晰。
不再是冰冷的报告腔调。
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最终确认了某种核心参数的……沉稳和笃定。
他说：
“饲养员姐姐。”
“你的‘永久性绑定’作业……”
（声音微微停顿）
“现在开始补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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