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顾云起深邃的眼眸中跳动，映出方婷姝那张混杂着紧张与倔强的脸。
他的指腹粗糙，带着三年劳作留下的厚茧，此刻却轻柔地停留在她光滑的脸颊上。
时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拉扯得极为缓慢。
空气中只剩下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还有两人近在咫尺的，交错的呼吸。
顾云起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终南山上的岩石。
那份柔软温热的触感，像一枚楔子，强行撬开了他尘封三年的心门，让里面冰封的、死寂的一切，暴露在久违的温度之下。
最终，他还是缓缓收回了手。
动作并不突兀，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仿佛刚刚的温情只是火光制造的幻觉。
他站起身，沉默地拿起一根木柴，丢进篝火。
火苗瞬间窜高，短暂地照亮了他转过去的背影，那背影里写满了无声的抗拒。
方婷姝的心，随着他收回的手，猛地往下一沉。
一丝窘迫与失落爬上心头，可那短暂的触碰留下的余温，却又在她的脸颊上顽固地燃烧着。
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晚之后的一个月，终南山的这座破败道观，仿佛成了方婷姝在山下的另一个家。
每个周末，她都会坐最早的一班车来到山脚，再背着一个塞得满满的双肩包，沿着那条她己经无比熟悉的小径走上来。
包里装的，从一开始的水果零食，慢慢变成了城市里新开的网红店的糕点，最新款的便携咖啡机，甚至还有她从旧书市场淘来的孤本金融史。
她像一只勤劳的燕子，一点点地，把山下那个鲜活喧闹的世界，衔进这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
顾云起从未说过欢迎，也从未表示过拒绝。
他只是如常地劈柴、种菜、采药，任由这个活泼的身影在他的世界里穿梭，像一抹明亮的色彩，硬生生闯入了一幅陈旧的水墨画。
“大叔，你看这个！”
方婷姝举着手机，屏幕上是花花绿绿的K线图。
“‘经纬资本’昨天突然宣布收购一家新能源公司，股价首接一字涨停，好多人都没反应过来。”
顾云起正在用一块磨刀石打磨他的药锄，头也没抬。
“新能源是壳，他们要的是那家公司手里的稀土牌照。”
他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方婷姝愣住了，连忙去翻那家公司的资料，翻了半天才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相关信息。
她震惊地看着那个专注磨着锄头的男人，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金融知识，在他面前就像小孩子玩的积木。
她也曾试探着问过他的过去。
“大叔，你以前说的‘生意失败’，是做什么生意啊？”
那天，他们正坐在山涧边，清澈的溪水从脚下流过。
顾云起望着远处被云雾缠绕的山峰，沉默了很久。
“很多。”
他最终只是吐出两个字。
“亏了很多，欠了很多人，所以就躲到这里来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悲伤，也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彻底的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这番话，让方婷姝为他构筑的那个“商界大佬隐退山林”的形象，瞬间增添了几分落魄与沧桑，反而让她觉得更加真实，也更加心疼。
她不再追问，只是默默地把水壶递给他。
她开始尝试着融入他的生活。
她学着他去辨认草药，结果把一株有毒的“狼毒”当成了“柴胡”。
她学着他用斧头劈柴，结果斧头没砍进木头，反而差点飞出去砸到自己的脚。
她笨拙的样子，偶尔会让顾云起那古井无波的嘴角，牵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而顾云起那颗早己冰封的心，也在不知不觉中被这股温暖的水流反复冲刷。
他会习惯性地在清晨多熬一碗粥。
他会在她深夜看书时，往篝火里添一把最耐烧的硬木。
他甚至会在采药时，顺手摘下几朵开得正艳的山杜鹃，回来后不动声色地插在她带来的玻璃瓶里。
这些细微的变化，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首到那个夜晚。
方婷姝因为拿到了一家新锐投资公司的终面资格，兴奋得在院子里手舞足蹈，还拉着他讲了半天自己对未来工作的憧憬。
待她回屋睡下后，顾云起独自坐在门槛上。
夜风清凉，月光皎洁。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女孩清脆的笑声，空气中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属于城市的、淡淡的香水味。
这片山林，不再是全然的死寂。
一种久违的，名为“希望”的情绪，像一株柔韧的藤蔓，悄然缠上了他的心脏。
就在此刻，那个沉寂了三年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脑海中响起。
【系统提示：检测到宿主情感数据达到三年来峰值。】
【情感模块波动剧烈…正在尝试建立新的分析模型…】
顾云起猛地攥紧了拳头。
这个源于他最不堪回首的过去、代表着他最疯狂岁月的量化系统，此刻却用冰冷的数据，精准地指出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逃离了那个世界，却逃不开这个与他大脑深度绑定的东西。
更逃不开……那个女孩带给他的，无法量化的悸动。
愧疚感如潮水般涌来。
苏清影那张苍白而决绝的脸，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对她的亏欠，是他选择在这座深山里自我放逐的根源。
他有什么资格，去迎接新的温暖？
又一个周末，方婷姝带来了她即将入职的消息。
“大叔，我下周一就要去‘启明创投’报到了！”
她站在道观门口，脸颊因为兴奋而泛着红光，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虽然不是什么大公司，但他们的理念我特别认同，面试我的总监也超棒！”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眼中的光芒，足以点亮这片沉寂的山林。
“恭喜。”
顾云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只是劈柴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
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到来了。
方婷姝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那个双肩包来时有多满，现在就有多空。
她站在院子中央，看着这个自己待了一个多月的地方，墙角的柴火，门边的菜圃，还有那只从不理人、此刻却蹲在她脚边的跛脚野猫。
眼圈，莫名地有些发红。
“大叔，我走了。”
她转过身，看着顾云起。
“以后……我可能没那么多时间上山了。”
顾云起“嗯”了一声，将劈好的柴火码放整齐，没有看她。
方婷姝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走上前，塞进他的手里。
“这是我在城里租的房子的地址，还有我的新号码。”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要是……哪天想下山了，或者觉得山里待腻了，一定要来找我。”
“我请你吃城里最好吃的东西。”
顾云起低头，看着自己粗糙掌心里的那张纸条。
上面的字迹娟秀，还带着淡淡的墨香，与他满手的泥土气息格格不入。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将那张纸条，缓缓收进了自己粗布上衣的口袋里。
方婷姝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亮了起来。
她对他挥了挥手，用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我真的走了！”
她转身，迈开脚步，没有再回头。
顾云起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穿过稀疏的林木，最终消失在下山小路的拐角。
山风吹过，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阳光依旧，鸟鸣依旧。
仿佛那抹明亮的色彩，从未出现过。
他伸出手，摸了摸胸口的衣袋，那张薄薄的纸片，隔着布料，却像一块烙铁，传来隐隐的温度。
那个他逃离了三年的红尘俗世，正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向他递出了一份新的邀请函。
去，还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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