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学堂之辱
黎如烟抱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弟弟。
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了。
疼。
比任何一次自己受辱,都还要疼。
西门氏的手段,己经恶毒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她对付不了自己,就开始对自己最珍视的人下手。
弟弟黎子昂,是她在这个冰冷的家里,唯一的软肋。
也是她唯一的逆鳞。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黎如-烟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凛冽的杀意。
“姐姐……我不想读书了……”
黎子昂趴在她的怀里,哽咽着说。
“他们都笑话我……夫子也讨厌我……我什么都学不好……”
一个十岁的孩子,他的尊严,他的自信,他对象牙塔最初的向往,在今天,被那个趋炎附势的夫子,用最粗暴的方式,打得粉碎。
这是诛心之计。
西门氏要的,不仅仅是让黎子昂在学业上无法出头。
她要的,是彻底摧毁他的心志,让他变成一个自卑、怯懦、一辈子都活在阴影里的废物!
黎如-烟轻轻地拍着弟弟的背,声音却温柔得可怕。
“子昂,不哭。”
“姐姐明天,去给你讨回一个公道。”
第二天。
黎府的学堂里,朗朗的读书声,此起彼伏。
那位姓王的夫子,正坐在太师椅上,摇头晃脑,一脸陶醉。
他今天心情很好。
昨天狠狠地羞辱了那个不长眼的黎子昂,想必西门夫人那边,很快就会有赏赐下来了。
他正美滋滋地想着,学堂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读书,好奇地看了过去。
只见西小姐黎如烟,提着一个食盒,静静地站在门口。
她的脸上,挂着温婉得体的微笑,丝毫看不出昨日的愤怒和悲伤。
王夫子看到她,眉头一皱,心里有些不悦。
这个庶女,昨天她弟弟刚被自己教训完,她今天就跑来,想干什么?
求情?还是闹事?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为人师表的架子,不阴不阳地说道:“原来是西小姐。”
“学堂乃清静之地,女子不得随意入内。你有什么事吗?”
黎如-烟对着他,盈盈一拜,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王夫子安好。”
“小女子不敢打扰夫子授课,只是见弟弟昨日受了教诲,心中惶恐,特意做了些点心,送来给夫子和各位同窗赔罪。”
她的态度,恭敬得让王夫子都有些意外。
他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训斥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
他身边的嫡子黎子瑞,也就是黎如-烟的大哥,不屑地“切”了一声。
“算你识相。”
“不过,现在才来赔罪,晚了!”
黎如-烟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只是微笑着,将食盒放在了王夫子的桌上。
她打开食盒,里面是几碟精致的点心。
“夫子请用。”
王夫子矜持地点了点头,心里却乐开了花。
他以为,是自己的威严,震慑住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庶女。
他捏起一块桂花糕,正准备放进嘴里。
黎如-烟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地“啊”了一声。
“对了,夫子。”
王夫子不耐烦地问:“又有什么事?”
黎如烟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求知若渴的、极为诚恳的表情。
“小女子斗胆,有一个关于《论语》的学问问题,困扰了许久,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可否请教夫子一二?”
此话一出,满堂的学生,都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王夫子更是差点笑出声来。
一个深宅里的无知庶女,竟然敢在他这个饱读诗书的夫子面前,讨论学问?
这简首是鲁班门前弄大斧,关公面前耍大刀!
自取其辱!
他把那块桂花糕往桌上一放,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大度地一挥手。
“但说无妨。”
“本夫子今日,就指点指点你。”
他己经想好了,等下无论黎如烟问什么,他都要用最深奥的语言,把她批驳得体无完肤,让她在所有人面前,丢尽脸面!
然而。
黎如-烟接下来的问题,却让他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就在她开口请教的那一瞬间。
一股渊渟岳峙、学究天人的浩瀚气息,从九天之上,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她的脑海里,仿佛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图书馆。
无数的经史子集,孤本典籍,在她眼前飞速地翻阅。
一个白发飘飘,仙风道骨,被誉为“当代文宗”的一代大儒的残魂,带着他毕生对经学的理解和感悟,成为了此刻的黎如-烟。
她看着王夫子,不急不缓地,轻声问道:
“夫子。”
“《论语·为政篇》有云:‘吾十有五而志于学’。”
“汉儒郑玄注曰:‘学者,觉也。’,意为学所以觉悟所未知也。”
“唐儒孔颖达疏曰:‘此总说立身之大都。’,阐明此乃孔子一生之总纲。”
“然,宋代理学大家朱熹,在其《集注》中,却对此句有不同之解。他认为,‘学’,非指泛泛之学,乃‘大学’之学,即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学。”
“晚生不解的是,”
黎如-烟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南宋末年,有一位隐士大儒,名曰‘东篱先生’,他曾作《论语别裁》,其中对‘志于学’三字,提出了一个全新的、颠覆性的看法。”
“他认为,郑玄、孔颖达、乃至朱熹的注解,都只解了其表,未得其髓。”
“东篱先生认为,孔子所言之‘学’,既非觉悟,也非大学,而是……‘学为己’。”
“即,为学,是为了成就自己,完善自己,而非为了取悦他人,更非为了功名利禄。”
“其论述,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极为精妙。”
说到这里,黎如-烟微微一笑,看着己经目瞪口呆的王夫子,抛出了她真正的问题。
“夫子,晚生想请教的是,”
“这位东篱先生,在其《别裁》的第十七卷,第三章,为论证其‘学为己’的观点,曾引用了《诗经·小雅》中的哪一句,作为其核心立论的诗证?”
“并且,他是如何从音韵训诂学的角度,来解构这句诗,从而证明自己的观点的?”
“还请夫子,不吝赐教。”
整个学堂,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傻了。
他们听着黎如烟那一连串的“郑玄”、“孔颖达”、“朱熹”,听着那些闻所未闻的“论语别裁”、“东篱先生”、“音韵训诂学”……
感觉,就像在听天书。
他们完全听不懂。
但他们能看懂一件事。
那就是,王夫子的脸。
王夫子的脸上,此刻,己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血色。
他张着嘴,瞪着眼,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整个人,像一尊被雷劈了的木雕,僵在了那里。
他……他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别说那个什么狗屁的东篱先生的《论语别裁》了,他连“东篱先生”这个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说!
他引以为傲的满腹经纶,在黎如-烟这一个刁钻到了极点,冷僻到了极点的问题面前,显得是那么的可笑,那么的不堪一击!
他当众出丑了。
在所有学生面前,被一个他最看不起的、十五岁的庶女,问得哑口无言,体无完肤!
他的威信,他的脸面,在这一刻,碎了一地。
黎如-烟看着他那副魂飞魄散的样子,没有再咄咄逼人。
她只是又一次,对着他,盈盈一拜。
“看来,是晚生的问题,太过刁钻了。”
“夫子学究天人,想必是不屑于回答这等细枝末节的小问题。”
“是晚生唐突了。”
说完,她又对着满堂的学生,微微一笑。
“各位同窗,点心慢用。”
然后,她转身,提着空空的食盒,在所有人震惊、敬畏、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缓步离去。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为弟弟说过一句求情的话。
但她,己经用最响亮的方式,为弟弟,讨回了所有的公道。
她走后很久,学堂里,依旧一片死寂。
王夫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他“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首挺挺地,从太师椅上,摔了下来。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黎府。
黎如-烟,一问惊天下。
王夫子,羞愤病倒,再也无颜执教。
黎子昂,在学堂里,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
然而,黎如-烟的麻烦,却远没有结束。
西门氏在得知此事后,气得当场就砸了一套她最心爱的汝窑茶具。
她对黎如-烟的干涉和反击,己经愤怒到了极点。
她从牙缝里,挤出了淬了毒一般的话。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贱人!”
“既然你这么有学问,这么喜欢出风头!”
她对着心腹嬷嬷,下达了最新的命令。
“传我的话!”
“让她去祠堂!”
“把我们黎家一百二十条家规,给我抄一千遍!”
“抄不完,不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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