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山的晨雾带着草木的清苦气,钻进云娘的口鼻时,她正盘膝坐在一块被露水打湿的青石上。丹田处那股微弱的气流又 “散” 了 —— 这是今日第七次失败。
按照老道留下的口诀,本该是 “气沉丹田,意随气走”,可每当那缕气流顺着经脉爬到心口,就会被一阵尖锐的刺痛冲散。眼前总会闪过些碎片般的画面:父亲临刑前望向她的最后一眼、黄壮武在暗室里掐住她脖颈的手、锁龙谷那团将他吞噬的绿火…… 这些画面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气血翻涌,好不容易凝聚的气感瞬间荡然无存。
“废物。” 她低声骂了句,一拳砸在青石上。指节磕出的血珠滴在石面上,很快被晨雾晕开。自三日前走出锁龙谷,她就在这片山坳里尝试修炼,可进展慢得像蜗牛爬。那老道说她 “戾气太重,需以静制动”,可她这辈子学的都是如何在刀尖上讨活,“静” 字对她来说,比搬山还难。
山风卷着几片落叶飘过,其中一片在她眼前打了个旋,竟诡异地停在了半空。
云娘猛地睁眼。
不是错觉。那片枯叶确实悬在离她鼻尖三寸的地方,叶脉上还沾着细小的露珠,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更奇怪的是,她能 “感觉” 到一股极淡的能量裹着枯叶,像有只无形的手托着它。
这股能量…… 和她丹田处那缕气流很像,只是更稀薄,更散乱。
她试着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靠近枯叶。就在快要触碰到的瞬间,那股能量突然溃散,枯叶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但在溃散前的一刹那,云娘清晰地 “看到” 了能量流动的轨迹 —— 像小溪分岔,绕开了她指尖的方向。
是因为她的 “意图”?
云娘心头一动,捡起那片枯叶,再次尝试。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摒除杂念,将注意力集中在丹田的气流上,同时在心里默念:“起来。”
一次,两次,三次…… 首到第十次,枯叶终于颤巍巍地抬起了半寸。
她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这种能 “指挥” 无形能量的感觉,比当年第一次在黄家密室找到构陷父亲的证据时,更让她心悸。
这就是 “修仙”?一种能掌控天地间某种力量的法门?
“不错嘛,丫头,总算摸到点门道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云娘吓了一跳,枯叶 “啪” 地掉在地上,她猛地回头,只见那个邋遢老道正蹲在不远处的树枝上,手里拿着个野果,吃得满嘴是汁。
“你怎么还在?” 云娘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短刀 —— 这老道像个幽灵,总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冒出来。
“老道我在山里住了几十年,想走想留,还需向你报备?” 老道从树上跳下来,落在她面前,把啃剩的果核随手一扔,“你刚才那下,用的是‘意’,不是‘气’。这云雾山的灵气比锁龙谷浓,你那点气感不够用,但你的‘意’倒是挺强,难怪能惊动枯叶。”
“意?” 云娘皱眉。
“就是念头。” 老道用手指点了点她的眉心,“你以前是不是特别会看人的脸色?能从别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里,猜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云娘一怔。
她确实有这个本事。在黄家那几年,这本事是她活下去的依仗。黄壮武皱眉是疑虑,黄承业笑里藏刀是算计,下人们的窃窃私语里藏着的恐惧或幸灾乐祸…… 她都能敏锐地捕捉到,像与生俱来的本能。
“那就是‘意’的雏形。” 老道嘿嘿一笑,“寻常人的心念像散沙,你的心念却像铁砂,能聚能散,所以才能影响周围的灵气。可惜啊,你总把这本事用在揣度人心上,耗了太多精神,不然早就入门了。”
云娘沉默了。她从未想过,自己赖以生存的 “察言观色”,竟然和这虚无缥缈的 “修仙” 有关。
“那我该怎么做?” 她抬头看向老道,眼神里少了些警惕,多了些恳切。经历过锁龙谷的凶险,她比谁都清楚,仅凭一把短刀和满腔恨意,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黄承业的邪术、那些能操控僵尸的道士、甚至可能存在的 “仙人”…… 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她需要力量,需要能与之抗衡的力量。
“很简单,” 老道指了指远处的瀑布,“去那边坐着,什么时候能让瀑布的水流在你面前打个转,什么时候就算入门了。”
瀑布在山坳尽头,水流从几十丈高的崖上砸下来,溅起的水花像碎玉,轰鸣声震得人耳朵发麻。让这样的水流 “打转”?这老头分明是刁难人。
云娘刚想反驳,却见老道身形一晃,竟像片叶子般飘到了瀑布边,对着她挥了挥手。“别忘了,你要找的叶真人,就在这云雾山深处。他老人家脾气怪,只收‘看得透’的徒弟。你连自己这点戾气都压不住,就算找到了他,也进不了青虚观的门。”
说完,老道的身影就消失在瀑布的水雾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云娘盯着瀑布看了半晌,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走了过去。
她在瀑布下找了块被水流冲刷得光滑的巨石坐下。轰鸣的水声像无数根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根本静不下心。丹田的气流刚凝聚起一丝,就被水声震散,反复几次后,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胸口发闷。
“黄承业…… 黄壮武……” 她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恨意像野草般疯长,几乎要将她吞噬。就是这两个人,毁了她的家,毁了她的人生,让她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躲在这深山里,连口气都喘不匀!
就在这时,一股更强烈的刺痛从心口炸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像是有把刀在活生生剜她的肉。云娘疼得蜷缩在石头上,冷汗湿透了粗布短打,眼前阵阵发黑。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深夜,庆功宴的喧嚣还没散尽,她站在火盆前,看着那支玉簪被烧成灰烬。黄壮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冰冷又残忍:“马彩云,你真以为我稀罕你这颗棋子?”
又像是在暗室里,他掐着她的脖子,眼神里的失望与愤怒几乎要将她溺毙:“我对你的好,在你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
“不是的……” 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泪水混着瀑布的水花滑过脸颊,“不是这样的……”
她恨黄壮武,恨他的多疑,恨他的冷酷,恨他亲手将她推入地狱。可午夜梦回时,总会想起他在寒夜里为她披上的外衣,想起他醉酒后趴在桌上,手里攥着她绣坏的帕子,想起他在乱葬岗挡在她身前,被绿火灼伤的背影……
这些碎片像毒药,让她在恨意里挣扎,不得解脱。
“啊 ——!” 她猛地嘶吼出声,一拳砸向身前的水流!
就在拳头碰到水流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那道原本湍急的水流,竟在她拳头前硬生生拐了个弯,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然后才继续奔涌而下。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清晰可见。
云娘愣住了,忘了疼痛,忘了呼吸。
她能感觉到,在嘶吼的瞬间,心里那股翻涌的恨意与痛苦突然找到了一个出口,凝聚成一股极强的 “意”,顺着手臂灌注到拳头上,硬生生逼得水流改道。而丹田处的气流,也在那一刻随之而动,虽然微弱,却异常清晰。
“原来…… 是这样……” 她喃喃自语,终于明白了老道的意思。
他不是让她 “压制” 戾气,而是让她 “掌控” 它。
仇恨也好,痛苦也罢,都是她心念的一部分。与其费力去堵,不如学着去导。就像这瀑布的水流,堵则溃,疏则通。
接下来的日子,云娘就在瀑布边打坐。她不再刻意摒除杂念,而是任由那些痛苦的回忆翻涌上来,然后尝试用意念去 “触碰” 它们,去 “引导” 它们。
起初很难。那些回忆像脱缰的野马,总能轻易冲散她的气感。但她没有放弃,一遍又一遍地尝试,首到有一天,当黄壮武那张冰冷的脸再次在脑海中浮现时,她丹田的气流没有溃散,反而顺着心意,缓缓地流转了一个周天。
也就是在那天,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 “看到” 了灵气。
不是模糊的感觉,而是清晰的画面。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光点,像萤火虫,在阳光下闪烁。瀑布的水流里,光点更密集,随着水流奔腾跳跃。而她自己的身体里,也有一些光点在缓缓移动,正是那股气流所化。
她试着用意念去牵引那些空气中的光点,让它们靠近自己。起初只有零星几个光点回应,后来越来越多,像被磁石吸引的铁砂,围绕着她的身体旋转。
当第一缕外界的灵气被她吸入丹田,与自身气流融合时,云娘感觉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心口的旧伤也仿佛减轻了许多。
她睁开眼,看向瀑布。心念一动,身前的水流再次拐了个弯,形成的旋涡比上次更大,持续的时间也更长。
“入门了。”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云娘回头,见老道不知何时又出现了,手里拿着件灰色的道袍。“这是青虚观的入门弟子服,你穿上这个,才能进山门。”
云娘接过道袍,触手粗糙,却很干净。“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老道笑了笑,没首接回答,只是指了指她的眉心:“你现在能感觉到了吧?云雾山里,不止你一个在修炼。东边那片林子,有股和你很像的气,只是更刚猛,带着杀伐味。北边的山谷里,有股邪气,浓得化不开,怕是又在练什么歪门邪道。”
云娘的心沉了下去。东边的气…… 是黄壮武?他也在修炼?北边的邪气…… 是黄承业的人?
“青虚观的山门在西边的断崖上,” 老道继续道,“但你现在还进不去。山门口有‘测心阵’,过不去的话,会被当成奸细打出来。”
“测心阵?”
“就是测你心里最在意的东西。” 老道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丫头,有些事,该放下就得放下。不然就算过了阵法,也走不远。”
云娘握紧手中的道袍,指尖微微发白。最在意的东西…… 是马家的血海深仇?是镇国玉符的下落?还是…… 那个让她又恨又念的人?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去试试。
老道没再多说,转身又要走。云娘忽然叫住他:“前辈,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老道的身影顿了顿,从袖中扔出一个东西给她。云娘接住一看,是块黑色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 “叶” 字。
“等你进了青虚观,自然会知道。” 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笑意,“对了,忘了告诉你,你那玉符碎片,不止能感应灵气,还能…… 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话音落下,身影己彻底消失在云雾中。
云娘握着木牌,看着上面的 “叶” 字,心头巨震。叶…… 难道这老道就是叶真人?可他看起来明明就是个普通的糟老头子,哪有半分 “仙人” 的模样?
她低头看向怀里的玉符碎片,犹豫了一下,将它握在手中,再次看向瀑布。
这一次,她看到的景象又不同了。
除了那些闪烁的光点,还能看到瀑布深处,藏着一个模糊的影子,像是个人影,被无数黑色的丝线缠绕着,在水中挣扎。而那些黑色的丝线,正源源不断地吸收着水流中的灵气,变得越来越粗。
“那是什么?” 云娘瞳孔骤缩。
她能感觉到,那影子上散发的气息,既熟悉又陌生 —— 像极了锁龙谷那个被蛊虫控制的僵尸,却又带着一丝微弱的、属于活人的气息。
是叶真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云娘握紧木牌,眼神变得坚定。
不管那是什么,她都要去看看。
她换上灰色的道袍,虽然不太合身,却让她多了几分沉稳。将玉符碎片贴身藏好,短刀别在腰间,她最后看了一眼东边的方向,然后转身,朝着西边的断崖走去。
云雾山的雾气越来越浓,将她的身影渐渐吞没。但她的脚步,却比来时更加坚定。
她不知道,在她离开后,东边的林子里,黄壮武正盘膝坐在一棵大树下,脸色苍白,额头布满冷汗。他手中的《破妄诀》散落在地,眉心处隐隐有金光闪烁,却极不稳定。
“破妄…… 破妄……” 他低声念着,嘴角溢出一丝黑血,“为何…… 总是看到她的脸……”
而北边的山谷里,一个穿着黑袍的人正站在祭坛前,看着坛中跳动的绿色火焰,发出阴冷的笑声。火焰中,隐约能看到无数人脸在挣扎,其中一张,赫然是云娘的模样。
“快了…… 就快了……” 黑袍人喃喃自语,“只要集齐七块玉符碎片,就能打开‘仙门’,到时候,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祭坛上,摆放着六块玉符碎片,唯独缺了云娘手中的那一块。
一场围绕着玉符、牵扯着仙凡的风暴,正在云雾山深处,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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