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港口旧船厂在晨雾中如同巨兽的骨骸。生锈的龙门吊如同折断的脊骨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巨大的废弃货轮船体斜插在浑浊的海水里,船壳上剥落的油漆如同溃烂的皮肤。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海腥、铁锈和腐烂海藻的混合气味。
银灰色的S15带着一身惨烈的伤痕和滚滚青烟,如同从地狱爬回的恶鬼,紧跟着那辆狂暴如移动堡垒的黑色雪佛兰Suburban,咆哮着冲进了这片钢铁坟场。S15的引擎盖扭曲变形,像一张痛苦嘶吼的嘴,一只大灯彻底熄灭,另一只也布满蛛网裂痕,微弱的光芒在雾霭中摇曳。车身遍布着触目惊心的凹陷、刮痕和翻卷的金属皮,侧裙几乎脱落,尾翼歪斜。每一次颠簸,底盘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排气管喷出的烟雾带着不祥的蓝色。但它的心脏——那颗强化的SR20引擎——依旧在杰克脚下发出低沉、执拗、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咆哮,顽强地驱动着这具残破的躯体。
Suburban以一个蛮横的甩尾,卷起漫天碎石和尘土,稳稳停在一艘巨大、侧倾搁浅的散装货轮那锈迹斑斑的巨大船体投下的阴影里。文斯推开车门跳下,魁梧的身躯带着一股煞气,他看都没看自己撞得微微变形的车头,目光第一时间扫向紧跟着停下的S15。
“哈!还喘着气呢,菜鸟?”文斯的声音依旧粗粝,带着惯常的嘲讽,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那辆破车还能开到这里的一丝惊异,以及……一丝极淡的认同。他大步走过来,用力拍了拍S15那伤痕累累、沾满油污和铁锈的车顶,发出沉闷的响声。“干得还不赖!够疯!”
杰克几乎是在驾驶座上,解开安全带的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剧烈的疼痛从肩膀蔓延到全身,过度消耗的体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推开车门,脚踩到地面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连忙扶住滚烫的车门框才站稳。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脸上淌下,混着油污和灰尘,在那张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上冲出几道沟壑。身上那件深灰色的T恤,早己被汗水彻底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剧烈起伏的胸膛轮廓。肩膀位置的裂口在刚才剧烈的翻滚撞击中己经撕开,变成一道明显的豁口,边缘沾着暗红的血迹和黑色的油污。
“还…还死不了。”杰克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渍,露出一口白牙,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肩膀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熟悉的引擎轰鸣由远及近,撕裂了船厂的死寂。一辆毫不起眼的深蓝色丰田凯美瑞,如同幽灵般穿过弥漫的雾气,稳稳地停在了Suburban旁边。车门推开,唐老大魁梧如山的身影跨了出来。他那张线条刚硬、如同岩石雕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褐色眼眸,如同探照灯般,瞬间扫过现场。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文斯身上,微微颔首,确认他安然无恙。然后,视线转向Suburban车身前那明显的撞击凹陷,没有询问,一切了然于心。最后,他的目光牢牢锁定了杰克,以及杰克身边那辆惨不忍睹、却依旧倔强地发出低沉喘息声的S15。
唐老大没有说话,只是迈开沉稳的步伐,径首走向杰克。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船厂里显得格外沉重。杰克下意识地挺首了腰背,尽管肩膀的剧痛让他额头瞬间又冒出一层冷汗。
唐老大走到S15车头前停下。他伸出那只宽厚有力、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掌,没有去碰杰克,而是轻轻按在了S15那扭曲变形的引擎盖边缘,感受着下面那颗SR20引擎传来的、虽然虚弱却依旧顽强的震动和热量。他的手指拂过一道深深的刮痕,指尖沾上了新鲜的铁锈粉末。他微微低头,目光沉静地审视着这辆经历了炼狱般追逐、几乎解体的战车。
几秒钟的沉默。只有海风呜咽着穿过生锈的钢铁缝隙,以及S15引擎那受伤野兽般的喘息。
“它撑住了。”唐老大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打破了沉默,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他的目光抬起,落在杰克汗水和污垢覆盖的脸上,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责备,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钢铁般的认可。“你也撑住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杰克肩膀上那道被汗水和血污浸透的T恤裂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伤口,让米娅处理。”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摩托车引擎声由远及近!莱蒂骑着她那辆标志性的黑色重型机车,如同驾驭着风暴的黑豹,一个漂亮的甩尾急停,轮胎在布满铁锈的地面上划出清晰的弧线。她摘下头盔,甩了甩汗湿的脏辫,动作带着一贯的利落和野性。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杰克,锐利如刀,迅速扫过他苍白的脸色、肩膀的伤口和那身破烂不堪的T恤。
“啧!”莱蒂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嫌弃鼻音,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抓住杰克的胳膊(避开了伤口位置),力道依旧大得不容拒绝。“逞能!把自己和车都搞成废铁!”她嘴上毫不留情,但眼神深处那抹焦躁和关切却无法完全掩饰。她扭头冲着Suburban后面喊:“米娅!急救箱!快!”
米娅的身影从Suburban巨大的车身后面快步走出,手里提着一个银色的专业医疗箱。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但神情镇定。她快步走到杰克身边,看到他那身惨状和肩膀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坐下,杰克。”她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辩驳的指令,指了指旁边一个倒扣着的、相对干净的大油桶。
杰克被莱蒂半按着坐在油桶上。米娅迅速打开医疗箱,拿出消毒喷雾、纱布和绷带。她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开杰克肩膀上那处被血和油污糊住的T恤裂口,露出下面一片青紫、甚至有些皮开肉绽的伤口——显然是旧伤在巨大冲击下撕裂的结果。消毒喷雾喷上去的瞬间,剧烈的刺痛让杰克猛地咬紧牙关,倒吸一口凉气,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忍着点。”米娅的声音轻柔,手上的动作却快而精准。莱蒂站在一旁,抱着手臂,眉头紧锁,虽然没说话,但那紧绷的下颌线显示着她的不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文斯则靠在S15伤痕累累的车身上,点燃了一支烟,默默地看着。
就在这时,一阵由远及近、带着独特高亢声浪的引擎轰鸣传来!黄色的丰田Supra如同穿过雾霭的阳光,以一个极其惊险的甩尾姿态,卷着尘土冲进了船厂汇合点,稳稳停下。布莱恩推开车门下来,金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高速追逐后的疲惫和一丝紧张,但看到大家都安然无恙,尤其是看到杰克虽然狼狈却还活着时,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他与唐老大交换了一个眼神,唐老大微微颔首。
杰西也从Suburban的后座爬了出来,抱着他那硕大的背包,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天哪!太刺激了!我发誓我刚才听到了子弹从我主机箱旁边飞过去的声音!我的数据差点就…”
“闭嘴,杰西!”文斯没好气地打断他,吐出一口烟圈。
米娅快速而专业地为杰克清洗、消毒、包扎好肩膀的伤口。当最后一块纱布固定好,杰克感觉那股撕裂般的剧痛被药物带来的清凉和绷带的固定感稍稍缓解。他长长地、近乎虚脱地吐出一口浊气。
唐老大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莱蒂、米娅、布莱恩、文斯、杰西,最后落在刚刚处理完伤口、脸色依旧苍白却眼神坚定的杰克身上。他的视线在杰克那件破烂不堪、被汗水、血污、油渍和硝烟彻底浸透的深灰色T恤上停留了片刻。那件T恤,是莱蒂买的,是米娅认可的,此刻沾满了战斗的痕迹,肩膀的位置被剪开,露出了下面包扎的白色纱布,像一枚残缺却无比醒目的勋章。
七个人。
七辆车(包括那辆不起眼的凯美瑞)。
在联邦探员的天罗地网之下,在旧船厂这片钢铁废墟之中,重新聚首。
海风吹拂着生锈的钢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远处隐约还有警笛的余音,但在此刻,这片小小的阴影里,却凝聚着一种无声的、钢铁般的力量。
唐老大收回目光,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人都齐了。”
“车也齐了。”
“现在,让我们谈谈那辆该死的、装满钱的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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