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锭在库房里堆出一个小丘,碰撞间发出沉闷的声响。林风的目光却穿透这的光泽,落在一卷摊开的麻纸账册上。粮食存量那一栏的数字,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得他眼底生疼。堡门之外,流民如潮水般涌来,五百余张饥饿的嘴,将堡内逼到了窒息边缘。
夯土墙根下,歪斜的窝棚挤得密不透风,污水顺着浅沟蜿蜒,空气里弥漫着食物残渣、汗液和牲畜粪便发酵后浑浊的馊味。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蜷在角落里,咳嗽声断断续续,带着不祥的嘶哑。张铁柱大步走进来,带来一股更浓重的泥腥气和忧虑:“大人,窝棚区那边,又倒了三个老的,发热,说胡话…这气味,这腌臜,再下去怕是要出瘟!”
林风沉默片刻,眼神骤然锐利如刀。他提起笔,饱蘸浓墨,手腕悬停刹那,随即重重落下!
《黑石堡垦荒令》!
五个大字,力透纸背,带着千钧重压。
“即日起,凡堡内编户流民,于黑石堡划拨之荒地,开垦耕种者,所获新田,免赋税两年!荒地依水源远近、土力肥瘠,按户分授!开垦出力多者,田亩优先择选!”
笔锋一转,决绝如铁:
“新垦田亩,永为垦者所有!堡卫所据册立契,世代承继,官府不得另征、强夺!凡抗令不垦、懈怠荒废者,夺田收堡,逐出黑石!”
鲜红的百户印信狠狠盖下,在“永为垦者所有”几个字上洇开一片血色般的承诺。
“李石头!即刻誊抄,张贴各处!敲锣宣讲,我要堡里最后一只耗子都听见!”林风的声音斩钉截铁。
命令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流民营地上空。麻木呆滞的眼神瞬间被点燃,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免税!永业田!世代承继!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干涸绝望的心上。
“老天爷!有田了!是咱自己的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农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抠进泥里,浑浊的泪水混着泥土滚落。
“听见没?两年不交租子!够活命了!够活命了啊!”嘶哑的喊声带着哭腔。
短暂的死寂后,巨大的声浪轰然爆发,人群像决堤的洪水涌向堡门,目光死死钉在远处那片荒芜但充满希望的土地上。活下去的火焰,在每一双眼中熊熊燃烧。
堡外垦荒的号子震天动地,堡内建设的风暴亦同步掀起。林风站在一片清理出的空地上,面前是张粗陋却线条清晰的新区规划草图。王木生、张铁柱、周文博和几个工匠头目围拢着,神情凝重。
“旧堡太小,不堪容纳。”林风的手指重重戳在草图中心,“在旧堡之外,再筑一道新墙!不用青砖,用我们自己的‘石头’!”他目光转向王木生。
木生就用水泥来盖,这产量够用吗?大人放心,产量足够。
林风指向草图,“新墙,三合土夯筑!但所有墙角、堡门、关键支撑点,外层全给我包上水泥!要厚!要硬!”
手指随即划向旧堡墙外规划的大片区域:“这片新区,房舍一律起三层!底层石基,夯土墙!承重柱、梁柱接口,用水泥砂浆填缝加固!楼梯设于楼内,每层开窗!”
“三层?”一个老工匠失声,“土墙承重,高处怕不稳…”
“所以用水泥加固筋骨!”林风斩钉截铁,“省地!多容一倍人!高处通风好,疫气少!就这么办!盖得快又稳,工钱翻倍,授‘匠师’衔!”
重赏压下疑虑,工匠们眼中燃起争胜之火。
“还有两桩紧要事!”林风语气转沉,字字千钧,“其一,新区内,每隔百步,建一座公厕!深坑,坑壁坑底用三合土夯实,上盖严棚!专人每日清理,运至堆肥处!其二,新区东、西两头,各建大澡堂!砌砖石火灶,大铁锅烧水!所有堡民,入堡三日以上者,必须轮流沐浴!违者,罚三日口粮!”
“大人…沐浴?烧水耗柴甚巨…”周文博迟疑道。
“耗柴?总比耗命强!”林风目光如电,扫过众人,“看看这气味!看看那些发热的人!污秽聚集,疫病滋生,一旦爆发,死的人堆成山!这澡堂、这公厕,便是保命的工事!与水泥墙同等紧要!”他深吸一口气,抛出更惊人的命令:“王木生!玻璃坊加急!想办法做出能长久保温热水的器物!两层之间隔绝热气!外壳用竹篾藤编,里面盛水,外面摸着不烫!名曰‘暖水瓶’!刻不容缓!”
王木生虽觉匪夷所思,却毫不迟疑:“属下领命!”
整个黑石堡瞬间化作沸腾的巨巢。
堡外荒原,上千流民如同开闸的怒潮,挥舞锄镰扑向划分好的地块。泥土翻卷,草根碎石被奋力清除。吆喝声、号子声、铁石碰撞声,汇成撼动大地的生之乐章。老人孩童紧随其后,仔细拾捡。每一块新翻的、贫瘠的褐色土地,都承载着沉甸甸的灼热希望。
堡墙新区内,则是另一种震耳欲聋的喧嚣。采石场烟尘弥漫,凿子火星西溅;伐木区巨树轰然倒下,锯声刺耳。数十座临时土窑沿新区边缘排开,浓烟滚滚,窑工赤膊挥汗,投料、出料。沉重的石碾在牛马牵引下隆隆滚动,将烧好的熟料碾成灰白的水泥细粉。空气里混杂着呛人的石灰味、烟火气和浓烈的汗腥。
张铁柱的吼声如雷贯耳:“石基挖深!夯土一层层砸实!水泥浆搅匀!包角加厚!这墙是保你们命的!铁火大明:百户的纸壳弹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铁火大明:百户的纸壳弹最新章节随便看!”他像头猛虎巡视,亲自动手示范,夯土锤砸得地面闷响。
王木生则像精密仪器的指针,在水泥窑与拔地而起的楼基间穿梭。他抓起砂浆捻试粘稠度,拍进木模板缝隙,嘶哑着指挥:“这里加撑!柱头水泥灌满!不许省料!”一座座石基土墙的三层楼骨架,以惊人的速度刺向天空。
形制古怪的公厕和澡堂工地吸引着好奇目光。公厕深坑己挖就,泥瓦匠仔细抹着三合土坑壁。澡堂巨大的砖灶砌起,特制铁锅被吊装到位。流民们窃窃私语,不解这“劳民伤财”的讲究,但见百户亲临,军士肃立,也只能将疑惑压下。
李石头的人如同无声的幽灵,在喧嚣中精确穿行。炭笔在木牌上快速记录:姓名、籍贯、体格、工种——垦荒、伐木、采石、运料、夯墙、烧窑、碾磨…随即,食物工钱当场发放:
“王大壮,采石,定额完成,领大饼一个!”
“李二丫,捡草石,半工,领小饼半个,盐半勺!”瘦弱女孩紧攥食物藏入怀中,脸上首次露出安心。
“赵老拐,伐木三根,超一根!领大饼一个,加盐一勺!”干瘦老汉在羡慕目光中挺首了腰。
实打实的食物是最强的动力。观望者眼神变了,号子更嘹亮,手臂挥动带风。以工代赈的巨网,将混乱的力量拧成一股绳。
王木生几乎是撞开玻璃工坊的篱笆门。热浪裹挟着刺鼻的硫味扑面而来,工匠们正用长铁管吹制橘红的玻璃液。
“都停手!大人急令!”王木生喘着粗气复述要求,“…两层,隔开热气!里面热水,外面不烫!保温!叫‘暖水瓶’!谁先成,赏银十两!”
匠头胡老头眉头拧死:“王头儿…热气儿…看不见摸不着…咋关住?两层?闻所未闻啊!”
“少废话!想!必有道理!”王木生厉声道,“十两银子!首功!”
重赏如强心剂。胡老头浑浊的眼亮了,他抓起玻璃废片对光比划,念念有词:“热气往上…两层…隔空…”猛地一拍大腿:“有门儿!小六子,细泥!”
他飞快捏出一大一小两个泥胚,小胚套入大胚,细泥条支撑留隙。亲自操管,蘸取炽热玻璃液,屏息凝神,旋转吹气。滚烫的玻璃液缓缓流淌,包裹泥胚,凝成一个粗拙的双层粗坯。
待微冷,胡老头屏息,铁钩探入瓶口,轻敲内胚。碎泥簌簌倒出。一个灼红褪去、显出深绿、内胆与外胆间隔着一道窄窄真空的双层玻璃胆,赫然呈现!
温水注入内胆。胡老头颤抖的手指触碰外壁——冰凉!只有玻璃本身的微凉!
“不烫!真不烫!”嘶哑的狂喜炸响。
滚烫开水注入,白汽升腾。再触外壁——温热!绝非开水的滚烫!热气被死死锁在内胆!
“神了!真神了!”工坊沸腾。胡老头捧着丑陋的玻璃胆,如捧至宝,老泪纵横:“两层…中间空着…原来…是这样‘关’住热气的!大人…神人也!”
王木生长舒一口气:“好!胡老哥首功!立刻做!二十个!竹篾外壳塞草棉!要快!”
首批十只粗陋的竹壳暖水瓶,优先送入流民安置点和妇孺棚。竹壳上红纸醒目:“百户大人赐,保命热水,驱寒避疫!”
一个抱着发烧幼儿的妇人被老军医引到瓶前。“大妹子,给娃喂点。”老军医拧塞倒出小半碗温水。
妇人迟疑,看着孩子干裂的唇:“这…贵人东西…能喝?”
“大人专为你们做的!”老军医斩钉截铁,“生水藏毒虫,煮开才能杀灭!喝了,肚子不闹,娃的热也好得快!”他指向旁边刚喝了水、喘息稍平的老汉。
妇人看看怀中滚烫的孩子,一咬牙,小心喂进几勺温水。孩子紧蹙的眉头似乎松了一丝。
“看,安稳点了?”老军医大声道,“都听着!百户大人体恤!热水管够!每日来领!喝了少生病!”
榜样的力量撬开了心防。温热的清水滑过灼痛的喉咙,落入冰冷的肠胃,带来奇异的熨帖。恐慌和疑虑,在暖意中悄然消融。
“娘,这水…甜?”一个孩子咂嘴。
“是温乎的,舒坦。”妇人搂紧孩子,望着暖水瓶口袅袅的白汽,眼底第一次有了安定的微光。
林风立于新筑的水泥箭楼高处。夕阳熔金,给喧嚣的工地、初具轮廓的三层楼架、远处翻开的黑色田垄披上温暖的辉光。夯土号子、伐木撞击、窑火烟气、公厕基坑…构成一幅蛮荒而充满生机的画卷。更让他心头微动的是下方传来的、孩童不再那么凄惶的嬉闹。
李石头如影浮现,声音低沉:“大人,‘夜枭’密报。水家粮铺掌柜,昨夜密会恶虎岗二当家于镇外土地庙。恐与粮队被劫有关。另,邻县采买商队回报,粮价飞涨,有价无市,大仓紧闭。”
林风目光依旧投向远方承载希望的新田,眼神却骤然冷冽如冰。夕阳在他脸上割裂出明暗,温暖的光,沉沉的影。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喧嚣,带着冰冷的重量砸在脚下坚实的水泥基座上:
“墙要筑,田要垦,水要烧热…然豺狼獠牙,己露锋芒。”
“人心筑起的堡垒,方为真正的长城。这基石…便从这一口热水,一块新田铺起。”
指尖着粗糙冰冷却异常坚实的水泥包角,感受着那份凝聚初生的力量。脚下大地在沸腾中震颤,而风暴的阴云,己沉沉压向天际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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