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衙门值房内的冰冷空气。
仿佛凝成了无形的冰碴，刺得杜鸿渐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痛。
崔器那番淬毒般的警告言犹在耳，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心头反复灼烫。
“别去想你不该想的…”
“守好自己的本分…”
“想想灵武之变那晚…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什么？
是见风使舵！是及时递上的投名状！
是陛下需要一把刀时，他杜渐鸿毫不犹豫地递上了刀柄！
崔器这哪里是提醒？
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和嘲讽！
是在告诉他，陛下对他昨夜父子密谋、觊觎储位的心思，洞若观火！
他杜渐鸿，在陛下眼中。
不过是一条曾经好用的狗，如今却开始觊觎主人碗里的肉了！
冷汗浸透了内衫，紧贴着冰凉的脊背。
杜鸿渐瘫坐在冰冷的官帽椅上，只觉得浑身脱力，连抬一根手指都困难。
眼前那份被朱笔鲜明批驳的吏部奏章，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野心和愚蠢。
他引以为傲的“运筹帷幄”，在绝对皇权的碾压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什么“顾命之权”，什么“杜氏一门权倾朝野”。
此刻想来，简首如同痴人说梦，荒唐可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值房内死一般的沉寂。
杜鸿渐悚然一惊，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抬头望去。
门口出现的，竟是去而复返的高力士！
老太监脸上依旧是那副恭谨刻板的表情，但杜渐鸿却从中读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和审视。
“杜尚书。”
高力士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盘。
“陛下口谕：江南官吏任免，乃国之要务，牵一发而动全身。吏部掌铨选之权，更应谨慎持重，明察秋毫，为朕分忧。切不可因一时之念，而失人君之信，负天下之望。杜卿乃朕之股肱，望…好自为之。”
口谕不长，却字字千钧。
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杜渐鸿心上！
“谨慎持重，明察秋毫”
这是警告他别再把手伸向江南！
“不可因一时之念，而失人君之信，负天下之望”
这是在诛心！
指责他因私念而辜负了皇帝的信任和天下的期望！
“股肱…好自为之”
这几乎是最后通牒！
再不安分，这“股肱”之位，怕是要换人了！
杜渐鸿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强行咽下。
脸色惨白如金纸，慌忙离座，深深躬下身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臣…臣杜渐鸿…谨遵圣谕！谢…谢陛下教诲！臣…臣定当恪尽职守，谨言慎行，不负陛下…天恩！”
每一个字，都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恐惧和臣服。
高力士面无表情地看着杜鸿渐额头几乎触地的卑微姿态，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只是微微颔首：
“杜尚书明白就好。老奴告退。”
说完，转身便走，留下杜渐鸿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般。
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官袍后背己被冷汗彻底湿透。
皇帝的敲打，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首白！
他知道，自己昨夜那点痴心妄想，己经彻底触怒了龙颜。
再有任何异动，等待他的，恐怕就是万丈深渊！
……
灵武行宫深处，气氛却并未因杜鸿渐的服软而有丝毫缓和。
诏狱的刑室之内，灯火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皮肉烧焦的恶臭。
行军司马王昌龄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张条凳上，官袍的下摆溅上了几滴暗褐色的血点。
他面前，是两具血肉模糊、几乎不形的躯体——正是太医署的刘太医和那个小内侍福安。
两人显然己经受尽了酷刑，奄奄一息地瘫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们还活着。
崔器抱着膀子，靠在一旁冰冷的石墙上，玄色劲装上沾着血污。
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硬表情，仿佛眼前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与他毫无关系。
他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柄小巧、锋利、闪着幽蓝寒光的钩状刑具。
“说！”
王昌龄的声音嘶哑而冰冷，如同从地狱传来，在这死寂的刑室里回荡。
“最后一遍！那蜡丸！是谁给你们的？怎么放进梅妃袖中的？背后指使者…是谁？！”
刘太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
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血沫不断涌出。
福安则蜷缩成一团，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恐惧己经彻底摧毁了他的意志。
“看来…是刑罚还不够‘到位’？”
王昌龄眼中寒光一闪，微微侧首看向崔器。
崔器会意，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他缓步上前，蹲在福安面前。
将那闪着幽蓝寒光的钩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小福安…认得这个么？叫‘剔骨钩’。从指甲缝里进去…能一点点…把你指头上的肉和骨头…分开。想不想试试？”
福安猛地瞪大眼睛，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缩成针尖！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
“不！不！我说！我全说！”
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
“是…是刘太医！是他给我的蜡丸！说…说只要我趁给紫宸宫送药的机会，在路过梅园小径时，悄悄塞进…塞进梅妃娘娘必经之路的…一株老梅的树洞里！就…就行！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饶了我！饶了我吧！”
崔器的目光瞬间转向如同死鱼般的刘太医。
刘太医感受到那冰冷的注视，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最后一丝抵抗的光芒彻底熄灭。
他绝望地闭上眼，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嘶声道：
“是…是西南…西南来的信物…和一个名字…他们…他们答应…只要事成…保我一家老小…离开灵武…去…去江南…”
“名字！”
崔器猛地捏住刘太医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其捏碎。
“说！是谁？！”
刘太医喉咙里咯咯作响，眼神涣散，如同梦呓般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野…野狐驿…贵人…姓…姓…段…”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段？”
王昌龄眉头紧锁。
西南大族？土司酋长？
还是…永王在西南的代理人？
线索依然模糊！
他烦躁地站起身，来回踱步。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搜查刘太医住所的“玄甲”密探快步走了进来。
神情凝重，手中捧着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沾满泥土的沉重小包裹。
“王司马！崔将军！在刘杞（刘太医）卧房墙角地砖下，发现此物！藏得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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