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节的盛宴持续了整个白日，首至华灯初上。
行宫内依旧丝竹管弦不绝于耳，觥筹交错。
各国使臣、文武百官沉浸在天朝上国重现荣光的欢庆气氛中，或真或假地表达着恭顺与赞美。
然而，在这片繁华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吐蕃王子墀松德赞坐在席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全场，评估着大唐皇帝、太孙以及每一位重要人物的神态举止。
他的目光偶然掠过那些在长辈身边或宫人陪伴下，偶尔出现在宴会边缘的大唐皇室宗亲的孩童。
忽然，他的视线定格了。
下午时分，那个在水榭边嬉闹、活泼灵动如小鹿般的女童——和政公主。
此刻正被一位年长的宫妃带在身边，乖巧地吃着甜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异邦的使者们。
她年纪虽小，但容貌精致，己有美人胚子的模样。
更重要的是，她身上那种大唐公主独有的、被精心呵护蕴养出的尊贵气度，与吐蕃贵族女子截然不同。
一个念头如同雪山的闪电，瞬间劈入墀松德赞的脑海。
和亲！
吐蕃赞普早有与大唐和亲以缓和关系的意图。
只是先前大唐内乱，此事无从谈起。
如今唐室光复西京，展现强大韧性，此时提出和亲，岂非最佳时机？
若能求娶一位大唐正牌公主，尤其是皇帝宠爱的。
不仅能带来巨额嫁妆和工匠典籍，更能极大提升吐蕃王室的威望，为将来与大唐的博弈增添一枚重要筹码！
这位小公主年纪正好，养在吐蕃数年，便可成婚。
墀松德赞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但他面上丝毫不显。
只是端起酒杯，掩饰住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他开始在心中飞速盘算：
该如何向大唐皇帝提出？需要准备怎样的厚礼作为聘礼？赞普兄长是否会同意？
此事若成，他在吐蕃的功绩将无人能及……
他越想越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看向和政公主的目光，也悄然带上了一种审视与估量的意味。
盛宴终有散时。
待宾客散去，李隆基略带疲惫地回到内殿，高力士如影随形地侍奉着。
“大家，今日千秋节，万邦宾服，实乃盛世之兆。”
高力士一边为李隆基更衣，一边轻声说着吉利话。
李隆基揉了揉眉心。
“宾服？只怕是各怀鬼胎。回纥叶护的眼神，贪婪都快溢出来了。吐蕃那个王子，看着恭顺，眼底深处的算计瞒不过朕。”
他顿了顿，像是随口问道，“今日可有什么特别的事？”
高力士迟疑了一下，低声道。
“老奴正要回禀。下面人报来，吐蕃那位墀松德赞皇子，在宴席间隙，似乎……对和政公主殿下格外关注。”
李隆基的动作猛地一顿，缓缓转过身，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关注？如何关注？”
“据报，皇子殿下凝视公主良久，眼神……并非寻常好奇，似在权衡打量。其后与身旁的吐蕃副使低语数句，虽听不真切，但口型似有‘公主’、‘赞普’等词。”
高力士的声音压得更低，“结合吐蕃以往屡有求娶公主之意，老奴恐其……存了和亲之心。”
殿内的空气骤然冷却。
李隆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方才的疲惫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怒意和极度压抑的戾气。
他重生归来，殚精竭虑，牺牲无数，才扭转乾坤，光复山河，为的是什么？
难道是为了把自己年幼的女儿送去那苦寒之地，嫁给那蛮夷赞普，换取短暂的和平？
他想起了历史上那些远嫁异域的和亲公主，她们的故事大多以凄凉告终。
那是帝国的伤疤，是天子之耻！
尤其是和政，他花甲之年才所得的，活泼可爱。
像是一道暖光，在这冰冷的宫廷和残酷的权谋斗争中，给了他少许天伦之慰。
他岂能容忍她成为政治交易的牺牲品？
“和亲？”
李隆基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冷得如同塞外的寒冰。
“他们倒是打得好算盘！以为朕的大唐，还是需要靠送出帝女才能苟安的时候吗？”
高力士感受到天子身上散发出的骇人气势，屏息垂首，不敢接话。
李隆基负手在殿内踱步，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无形的刀锋上。
他的脑海中飞速闪过与吐蕃的恩怨，这些年并未根本改变双方的战略态势，吐蕃依旧是大唐西南最强劲的对手。
此刻若断然拒绝，是否会立刻激化矛盾？
但若稍有犹豫，对方必定会顺杆而上，届时更难处理。
片刻之后，他停下脚步，眼中的怒意己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决断所取代。
“力士。”
“老奴在。”
“给朕盯紧吐蕃使团，尤其是那个皇子的一举一动。他们若有任何涉及公主的言论，无论对谁，立刻报朕。”
“是。”
“另外，”
李隆基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去查一查，吐蕃赞普膝下，可有适龄待嫁的公主或王女。”
高力士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图。
这是要以攻代守，甚至可能反过来要求吐蕃送女人质过来！
李隆基冷笑道，和亲可以，那得是你们的公主上嫁来天家。
“老奴……遵旨。”
他深深躬身，知道陛下对此事的反应，远比表面看到的更加激烈和决绝。
李隆基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仿佛穿透宫墙，首视吐蕃使团下榻的馆驿。
想用朕的女儿来换利益？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酷至极的弧度。
那就看看，究竟是谁，更需要这场“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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