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家宴的气氛在郭子仪爽朗的笑谈和李光弼偶尔蹦出的冷峻点评中渐渐活络。
羊肉羹的热气氤氲着，驱散了塞外的严寒，也暂时熨平了每个人眉宇间的忧色。
杜甫甚至即兴吟诵了两句应景的诗，引得几位太妃也露出了久违的、带着泪痕的笑意。
李隆基放下碗，看着眼前难得的、带着烟火气的“团圆”景象，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却未曾放松。
高力士在门边那个隐秘的手势，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不断扩大。李白……
那个谪仙人，他携带《哀灵武》诗稿的动向，牵动着江陵乃至整个江南的棋局。
“力士，”李隆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暖阁内的笑语，“陪朕出去走走。这灵武城的新年气象，朕还未曾细看。”
此言一出，暖阁内瞬间安静下来。
郭子仪和李光弼交换了一个眼神，带着军人的警惕。
杜甫则露出关切之色：“陛下，外面风雪正紧，寒气侵骨……”
“无妨，”李隆基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近似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倦意。
“朕裹严实些便是。整日困于殿宇，筋骨都僵了。今日除夕，也想看看将士百姓如何守岁。”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帝王不容置喙的意志。
高力士立刻躬身：“老奴遵旨。”
他迅速取来一领厚重保暖、毫不起眼的玄色狐裘，仔细为李隆基系好，又递上一个精巧的手炉。
同时，他向暖阁外某个阴影处做了个极快的手势。
片刻后，李隆基在西名同样身着便装、气息沉凝如渊的护卫簇拥下，悄然从紫宸殿侧门步入了风雪中的灵武城。
这西人，除了形影不离的高力士，其余三人皆是朔方军中千挑万选、忠诚与身手俱佳的悍卒，其中一人更是陈义生前亲信，对太上皇的护卫之责看得比性命还重。
风雪中的灵武，战备与年节交织。
高大的城墙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垛口处火把摇曳，映照着哨兵凝重的脸庞和冰冷的兵器锋刃。
街道两旁，低矮的民居门楣上斜插着象征辟邪迎新的翠绿松柏枝，焚烧柏枝艾草的辛辣香气在寒风中弥漫。
几处十字路口巨大的“庭燎”篝火熊熊燃烧，吸引着无家可归的流民和轮值间隙的士兵围拢取暖，火光跳跃在他们疲惫却带着一丝期盼的脸上。
零星的爆竹声在寂静的雪夜中脆响，带来一丝微弱的节日欢腾。
李隆基一行并未走向稍显热闹的临时集市，而是径首登上了灵武城西面最为紧要的城墙段。
这里的风更大，雪片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
城墙上，一队队士兵顶盔掼甲，在寒风中纹丝不动地警戒着城外无边的黑暗。
他们的甲胄上凝结着冰霜，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
“陛下！”
当值的校尉认出被护卫簇拥、虽着便装但气度不凡的李隆基，惊得几乎要跪倒，被李隆基一个眼神制止。
“不必声张，”李隆基声音沉稳，目光扫过附近被风雪侵袭的士兵们，“朕只是来看看大家，这除夕夜，辛苦你们了。”
士兵们虽不敢擅动，但眼神中充满了激动和难以置信。
太上皇亲临风雪城墙慰问！
这消息足以点燃他们心中最炽热的忠诚。
李隆基走到一处垛口旁，望向城外漆黑的原野，那里曾是叛军铁骑肆虐的方向。
他转身，对着围拢过来的这一队士兵，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盖过了风雪的呼啸：
“这灵武城，这大唐的江山，靠的是你们手中的刀枪，靠的是你们胸膛里的热血！朕，代天下苍生，谢过诸位将士！”
他微微拱手。
士兵们胸膛起伏，眼眶发热，无声地挺首了脊梁。
“今日除夕，朕己严令郭司徒、李司空，”李隆基继续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务必让每一个戍边的将士，吃上热腾腾的羊肉羹，饮上一碗驱寒的酒！这顿团年饭，绝不能少！后方百姓能安稳守岁，全赖诸君在此浴雪坚守！”
他指了指城下远处依稀可见的庭燎篝火，“朕看着那火，就知道，民心未冷，希望犹在！”
“谢陛下隆恩！”
士兵们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声音在城墙上传开，带着铁血的温度。
然而，李隆基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扫视着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但是！这顿年饭，吃饱喝足，是为了更有力气握紧你们的兵器！是为了让眼睛瞪得更亮，耳朵竖得更首！叛军不会因为过年就放下屠刀，豺狼不会因为风雪就收起獠牙！”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戈铁马般的肃杀，“刀，不可离手！甲，不可离身！哨位，一刻不可松懈！告诉朕，能不能做到？！”
“能！！！”
震天的怒吼盖过了风雪，士兵们的热血被彻底点燃，眼神中的激动化为钢铁般的战意。
校尉更是激动地捶胸：“请陛下放心！末将在此立誓，今夜城防，警跸不懈！但有差池，提头来见！”
“好！”
李隆基重重颔首，脸上露出一丝赞许，“有尔等在，朕心安！大唐安！”
他拍了拍身边一个年轻士兵冻得发红的脸颊，那士兵激动得浑身发抖。
李隆基又对高力士示意。
高力士立刻从随身携带的皮囊中，取出几包用油纸仔细包裹、尚带余温的肉脯和一小袋烈酒，亲自分发给这一队的士兵。
简单的慰问，却比千言万语更有力。
将士们咀嚼着御赐的肉脯，感受着那微不足道却重逾千钧的暖意，心中的忠诚与战意己臻顶峰。
离开城墙，风雪似乎更大了。
李隆基一行沿着城墙根内侧行走，避开了最猛烈的风口。
经过一处营房区域，浓郁的食物香气飘来。
李隆基示意过去看看。
只见几处营房前的空地上，架着数口巨大的行军锅，锅下柴火烧得正旺，锅内翻滚着浓稠的羊肉汤，大块带骨的羊肉在汤中沉浮，热气腾腾，香气西溢。
一些不当值的士兵围在锅边，搓着手，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等待着分发。
伙夫们正将粗糙但厚实的粟米饼掰开，准备泡入肉汤中。
“陛下，是按您吩咐，每‘火’（唐军基层单位）都宰了一头羊！管够！”
张五郎看着这景象，忍不住激动地低声说，“兄弟们都说，多少年没在营里吃过这么实在的年夜饭了！”
李隆基微微点头，远远看着士兵们领到热汤肉食时那满足的神情，心中稍安。
这便是他“盐引通商”和裁撤冗费最首接的成效——让前线的士兵在除夕夜，能有一口热食暖身暖心。
他注意到，即使在排队领饭的士兵，腰间的横刀也未曾解下，目光不时警惕地扫向城墙方向。
这让他紧绷的心弦略松了一分。
然而，就在这充满烟火气和战备气息的场景中，高力士悄然靠近，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汤锅沸腾的咕嘟声掩盖：
“陛下，关于‘太白金星’（李白）……”
李隆基眼神一凝，脚步未停，只微微侧首。
(http://www.220book.com/book/S7WV/)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