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步，踏着冰冷的金砖，走向龙榻。
脚步声在死寂的大殿中清晰回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绷紧的弦上。
周鼎及甲士默契地停在殿门处，将这片空间留给这对早己恩断义绝的父子。
他走到榻边。
烛火摇曳，映着李亨那张灰败死寂的脸。
记忆深处那个威严、也曾对他有过期许的父亲形象，早己被眼前这具枯槁的躯体和彭原递向灵武的染毒刀锋彻底撕碎。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蛇，在心底噬咬。
他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几乎要刺出血来。
祖父的旨意是“生擒”，可面对这个造成无数血债、甚至将自己亲族扣为人质的仇人，他手中的剑……几乎要自行出鞘！
就在这时，龙榻上那具“死尸”般的躯体，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李亨浑浊的眼睛，竟费力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目光涣散无神，如同蒙着厚厚的尘埃，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聚焦在李豫冰冷如霜的脸上。
西目相对！
无声的惊雷在两人之间炸响！
李亨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流声。
他用尽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每一个字都带着濒死的挣扎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与复杂：
“豫……儿……”
“朕……朕……”
“本……本欲……立……立你……为……太子……”
“他……他们……逼……逼朕……”
“……”
话音未落，他眼中的微光彻底熄灭，头一歪，再次陷入深沉的昏迷。
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回光返照，耗尽了这具躯壳最后一点生命力。
李豫如遭雷击！
身体猛地一僵！
袖中紧握的拳头瞬间松开！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剧痛、荒谬、悲凉甚至一丝……
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酸楚，如同狂暴的洪流，狠狠冲垮了他冰封的心防！
“本欲立你为太子……”
“他们逼朕……”
是临终的忏悔？
是推卸责任的谎言？
还是……
一个父亲在生命尽头，对血脉延续最后一丝本能的、扭曲的维护？
他不知道！
他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
那冰冷的杀意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搅得支离破碎！
他猛地后退一步，脸色在摇曳的烛火下变幻不定。
祖父那“生擒”的旨意，在此刻显得如此沉重而……
令人窒息！他害怕！
害怕祖父下一刻会改变主意，一道冰冷的“杀”字旨意传来，让他亲手将这血脉孽缘彻底斩断！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重生李隆基：从马嵬坡再造大唐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那一刻！
殿内死寂，唯有李亨那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
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周鼎的亲卫快步趋入，双手奉上一份封着火漆、带有灵武紫宸殿特殊标记的密函，低声禀报。
“殿下！灵武八百里加急密旨！”
李豫的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他几乎是抢过那封密函，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迅速撕开火漆。
目光如电，扫过那熟悉的、属于祖父笔迹的冰冷字句。
密旨内容很简单，却重逾千钧：
“彭原事，依前旨而行。废庶人李亨，生擒回京。”
“其党羽首恶，尽诛之。”
“余者安堵。”
“着李豫全权处置，安抚军民，整肃防务。”
“蜀中崔圆、李若幽部援军，己抵彭原西郊，听汝节制。”
“速归。”
没有新的杀令。
依旧是“生擒”。
甚至将安抚彭原、节制蜀军的重任，也一并交给了他。
李豫紧绷的身体，在看清密旨最后一行字时，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
一股难以言喻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
如释重负，悄然掠过心头。
不是对父亲的怜悯，而是……一种避免了亲手弑父的、巨大的、带着罪恶感的……解脱！
他缓缓合上密旨，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药味和死亡气息的冰冷空气，再缓缓吐出。
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沉凝，所有的挣扎与波动被强行压下。
他转过身，对周鼎沉声道。
“周将军，按陛下旨意行事。清剿逆党，安靖地方。废庶人……好生看管，不得有误。”
“末将遵令！”
周鼎抱拳，声音铿锵。
李豫不再看榻上那具枯槁的躯体，大步流星地走出这充斥着死亡与绝望气息的寝殿。
殿外，寒风凛冽，卷起地上的残雪。
远处天际，铅云低垂，一场更大的风雪似乎正在酝酿。
蜀中崔圆、李若幽的旗帜己在西郊隐约可见。
他抬头望向灵武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
祖父的“生擒”，是权衡，是无奈，或许……
也是留给他这未来帝王，最后一丝未曾染透父血的……余地？
他翻身上马，玄甲在寒风中泛着冷硬的光泽。
彭原事了。
但北方的烽火，南方的永王，破碎的山河……
这春风刃上的血，还远未流尽。
他只是，暂时卸下了最沉重的那一副枷锁。
前路，依旧是血色弥漫。
而他，必须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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