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沉水香依旧袅袅,却压不住李隆基眉宇间那化不开的疲惫与一丝……极其罕见的、难以捉摸的凝重。
他刚批阅完一份关于河阳军械损耗的加急奏报。
蜡黄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袖口的玉扣,深陷的眼窝望向殿外阴沉的天色。
高力士悄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询:“大家,刑部崔尚书……在外候见,说是有要事密禀,是关于……彭原旧事的。”
彭原旧事?
李隆基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不耐。
李辅国己死,肃宗苟延残喘,余党也清理得七七八八,崔器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他本欲挥手不见,但“彭原”二字,却鬼使神差地让他心头微微一动。
他想起李豫那双日益深沉、却总在某个瞬间泄露出一丝焦灼的眼眸。
那个倔强的孙子,从未放弃过寻找……
“宣。”
李隆基的声音嘶哑低沉。
崔器很快被引入殿中。
这位以酷烈手段和缜密罗网著称的刑部尚书,此刻脸上也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肃然。
少了些平日的狠戾,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凝重。
他行礼后,并未立即开口,而是谨慎地看了看左右。
李隆基疲惫地挥挥手,殿内侍奉的宫人内侍如蒙大赦,无声地躬身退下,只留下高力士一人。
“说吧。”
李隆基靠在御座上,闭着眼。
崔器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
“陛下,臣奉太孙殿下密令,穷搜彭原伪朝余孽,追查前太子良娣沈氏珍珠下落,己有……眉目!”
李隆基捻动玉扣的手指猛地一顿!
紧闭的眼睑下,眼珠似乎滚动了一下。
他并未睁眼,只是呼吸微不可察地滞涩了一瞬。
崔器继续道,语速快而清晰:
“臣遍查伪朝覆灭前所有宫人、内侍、守卫名册及行踪记录,剔骨剥茧,终在肃宗行宫一负责浆洗、早己因‘失足落井’而死的老太监遗物中,发现一份夹在旧衣里的……口供残片!”
“据残片所录,此老太监曾于至德二载冬末,偶然听得李辅国与张良娣(张皇后)心腹密谈,言及……”
崔器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言及‘沈氏乃祸水,不可留于彭原,亦不可令其入灵武’。张良娣力主‘除之永绝后患’,李辅国则言‘彼尚有可用之处,当远送他方,令其永无归期’!”
“争执后,李辅国似占了上风。密谈中提到一个关键地点——‘彭原西南,旧驿道’!并提及一个模糊的时间点——‘上元节前三日’!”
“臣据此线索,命得力干员乔装,沿彭原西南旧驿道一路密访,终于在距离彭原一百五十里外,一个几近荒废的‘野狐驿’,寻得蛛丝马迹!”
“该驿一瘫痪多年的老驿卒,神智偶有清明。其子在照料时,曾听其呓语,反复念叨‘贵人’、‘好多兵’、‘往西……往西……’。时间,恰好对上去年上元节前!”
“更关键的是,其子提到,老驿卒瘫痪前最后清醒那几日,曾于驿外山涧拾得一枚……素银簪子!因其样式精巧,虽略有损坏,一首留存。臣己命人取来!”
崔器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用素帕小心包裹的物件,双手呈上。
高力士连忙上前接过,在御案上轻轻打开。
素帕之中,静静躺着一支簪子。
簪体是素银打造,簪头……赫然是一朵小巧精致的梅花!
只是那梅花的几片花瓣明显有弯折和磨损的痕迹,簪尖也略有钝化,显然经历过磕碰或挣扎。
正是李豫视若珍宝、日日夜夜的那支素银梅花簪的同款!
或者说,就是沈珍珠遗失的那一支!
李隆基终于睁开了眼睛。
浑浊的目光落在那支带着岁月和磨难的银簪上,如同两道探照灯,久久凝视。
殿内死寂一片,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
野狐驿……西南旧驿道……上元节前三日……李辅国“远送他方,令其永无归期”……
线索虽依旧模糊,却不再是令人绝望的空白!方向指向了西南!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李辅国选择了“远送”,而非“除之”!
沈珍珠,极有可能还活着!
只是被秘密转移,藏匿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李辅国……”
李隆基的牙关紧咬,枯瘦的手掌猛地攥紧了御座扶手,指节发出骇人的咯咯声!
滔天的恨意再次翻涌!
这个阉狗!
临死还要摆他一道!
将沈珍珠握在手中,无论是对付肃宗,还是将来钳制李豫,都是绝佳的棋子!
好深的心机!
“此事……”
李隆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压抑的、冰冷的杀意,“还有何人知晓?”
“回陛下,除臣与那取证的干员、老驿卒父子,绝无他人!太孙殿下也还未知。臣己严密封口!”
崔器立刻保证。
“很好。”
李隆基缓缓松开紧握扶手的手,目光从银簪上移开。
望向殿外沉沉暮色,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对李辅国的恨,有对沈珍珠下落的判断,更有对李豫即将得知消息后反应的预判。
“将此簪……连同你的发现……”
“原原本本……告诉太孙。”
“告诉他……”
“人,可能还活着。”
“让他……自己去找!”
“臣……遵旨!”
崔器深深一躬,收起银簪,无声退下。
消息传到东宫时,李豫正在灯下批阅几份关于蜀军整编的文书。
烛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沉郁。
当崔器将那枚带着磨损痕迹的素银梅花簪。
连同那份关于野狐驿、老驿卒呓语以及李辅国张良娣密谈的口供残片内容,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李豫面前时——
时间仿佛凝固了。
李豫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中!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动作之大带翻了手边的茶盏!
温热的茶水泼溅在文书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污迹,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眼睛死死盯住崔器手中那枚熟悉的银簪。
那朵他抚摸过无数次的梅花,那弯折的痕迹,那磨损的簪尖……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是珍珠的簪子!
真的是她的簪子!
“野狐驿……旧驿道……西南……活着……可能还活着……”
李豫喃喃地重复着崔器话语中的关键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他的心上!
那长久以来积压的绝望、恐惧、焦灼,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希望狠狠撕裂!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狂喜、难以置信、心酸和巨大恐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一种灵魂深处爆发出的、无法抑制的激动。
眼眶瞬间通红,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里面疯狂涌动,几乎要夺眶而出!
他猛地一步上前,劈手从崔器手中夺过那枚银簪。
冰冷的簪体入手,那熟悉的轮廓和重量,让他心脏如同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
他紧紧攥着簪子,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仿佛要将它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簪尖刺破了掌心,一丝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染红了素银的簪体,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活着……她还活着!”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终于从李豫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那声音嘶哑、颤抖,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脆弱。
他猛地抬起头,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崔器,那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带着一种骇人的、仿佛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的疯狂与急切:
“崔器!给孤查!”
“调动你刑部所有力量!不!孤给你手令,持孤令牌,可调动灵武城内所有‘飞龙骑’(皇家精锐骑兵)!”
“沿着那条旧驿道!以野狐驿为中心!给孤一寸寸地搜!掘地三尺也要搜!”
“所有驿站!所有村落!所有寺庙道观!所有可能的藏匿点!所有经过那条路的商队、流民!一个都不许放过!”
“生要见人!死……”
他声音骤然顿住,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冰寒,随即化为更加暴烈的决绝。
“孤不管!孤只要找到她!找到线索!不惜一切代价!”
“快——去——!”
最后两个字,李豫几乎是咆哮而出!
那属于储君的威压和此刻近乎失控的情绪融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气势!
整个东宫仿佛都在他的咆哮声中震颤!
崔器被这扑面而来的狂暴气势惊得心头一凛,连忙躬身。
“臣遵旨!即刻去办!”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迅速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压抑得如同风暴中心的东宫书房。
书房内,只剩下李豫一人。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风箱般起伏。
他缓缓低下头,摊开紧握的手掌。
那枚染着他自己鲜血的素银梅花簪,静静躺在掌心,梅花瓣的磨损在烛光下清晰可见。
他伸出另一只颤抖的手,极其小心、极其轻柔地,用指尖触碰那弯折的花瓣,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了束缚。
重重地砸落在染血的簪体上,溅开一朵小小的、凄艳的红梅。
“珍珠……”
他对着簪子,也对着虚空,发出一声破碎的、带着无尽痛楚与希望的呼唤。
“等孤……等孤接你回家!”
他猛地攥紧簪子,仿佛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也握住了支撑他在权力深渊中继续走下去的、最后也是唯一的光。
他转身,大步走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户!
冰冷的夜风灌入,吹乱了他的鬓发,却吹不散他眼中那如同燎原之火般燃烧的、名为希望与执念的光芒。
他望向西南方沉沉的夜空,仿佛要穿透那无边的黑暗,看到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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