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些啸聚山林、被永王以利相诱的流寇——袁晁、方清之流,如同跗骨之蛆,在州府之间的缝隙里流窜,烧杀抢掠,成为悬在刘晏后方的一把钝刀。
广陵太守府衙,如今成了江淮转运使的行辕。
昔日雕梁画栋的厅堂,此刻堆满了卷宗、地图和沙盘。
空气里弥漫着墨臭、汗味和一种紧绷的焦虑。
刘晏站在巨大的江南舆图前,指尖划过长江这条粗重的墨线,最终重重地点在金陵的位置。
他身后,广陵长史李成式、刚刚被刘晏破格提拔、负责清查顾胤余党及整顿盐务的年轻干吏韩滉。
以及几位神情疲惫却目光锐利的幕僚,屏息凝神。
“永王恃长江天险,拥楼船之利,强攻,是以卵击石。”
刘晏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冷静。
“我们的咽喉在粮,在盐,在钱帛!他李璘能截断漕运,难道还能截断这江南的日月光华、地脉盐泉不成?”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众人:
“韩滉!”
“卑职在!”
韩滉,一个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沉静的年轻人,立刻上前一步。
“顾胤伏诛,其党羽遍布盐场、漕运、榷场。名单给你了,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不必请示!空出来的位置,从你带来的寒门士子中,选那些真正懂实务、敢任事的,即刻补上!”
“我要盐场七日之内,恢复七成产量!转运通道,十日之内,给我打通一条隐秘的、避开永王水师主要巡弋区的‘米盐小道’!用你的人头担保!”
“卑职领命!万死不辞!”
韩滉脸色微白,但眼神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躬身应诺,语速快而清晰。
“盐场积弊,首在豪强私占灶户、克扣盐本。卑职己拟定章程:一,清丈灶户,按实授盐引;二,官收官运,盐商凭引支盐,杜绝中间盘剥;三,设巡检,严查私盐…米盐小道,卑职己物色数名熟悉江海沟汊的老舵工,正在绘制详图!”
“另外,灵武新出的《灵武新报》,李太白学士那篇《讨永王檄》写得真是痛快淋漓,卑职己命人抄录多份,准备随第一批盐货秘密散发江南,必能动摇永王军心!”
“好!”
刘晏眼中掠过一丝赞许。
“舆论之剑,有时胜过十万雄兵!《灵武新报》乃圣上亲设,李太白、杜子美、岑嘉州(参)诸位先生主笔,其文如刀,其声如雷!善用之!”
提到杜甫(子美),刘晏心头微动。
这位诗圣此刻应在灵武,以其悲悯之心记录着这场国难,不知是否又写出了新的《哀》篇。
“李长史!”
刘晏转向李成式。
“末将在!”
李成式抱拳。
“你坐镇广陵,稳住局面!粥棚继续开,米价给我死死按住!流民之中,精壮者编入‘护漕营’,发粮饷,严加操练!老弱妇孺,组织起来清理沟渠、修补城墙!”
“告诉他们,有活干才有饭吃!谁敢在此时煽动民变,无论背后是谁,杀无赦!城内宵禁提前一个时辰!各坊市,加派双倍人手巡逻!”
“遵令!”
李成式肃然领命。
“还有。”
刘晏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
“袁晁、方清那两股流寇,不能再任其肆虐了。他们抢掠的粮草,最终大部分都流向了永王!放出风去,就说朝廷大军不日将南下平叛,首要剿灭的,就是这些为虎作伥的流寇!”
“再派人,潜入他们活动的地域,散播消息:凡弃暗投明者,既往不咎,分发田地;擒斩匪首来投者,重赏!分化瓦解,比硬碰硬更有效!”
一道道命令,清晰、冷酷、首指要害,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咬合转动。
大厅内的气氛紧张而高效。
韩滉带着几名书吏匆匆离去,李成式也大步流星地出去布置城防。
刘晏独自留在巨大的舆图前,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天子剑冰冷的剑柄。
顾胤府中抄出的那支素银梅花簪的仿品,如同一个不祥的烙印,深深烙在他心头。
西南…李辅国…储君的心魔…这盘棋,远比他眼前看到的江南乱局更加凶险诡谲。
“报——!灵武六百里加急!”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冲入厅堂,单膝跪地,双手高举一封盖着紫泥封印的文书。
刘晏神色一凛,立刻接过拆开。
是皇帝李隆基的亲笔手谕!
他快速扫过,眉头先是紧锁,继而猛地一挑,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最后化作一种深沉的、带着寒意的了然。
他缓缓将手谕放在案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使君?圣上旨意…”
一旁的幕僚小心询问。
刘晏沉默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复杂、近乎冷峭的弧度。
“圣上…下旨嘉奖临淮节度使贺兰进明,赞其‘固守疆域,屏藩江淮,忠勤可嘉’,赐御酒十坛,锦缎百匹。”
“什么?!”
厅内众人无不愕然,面面相觑。
贺兰进明坐拥重兵,却对近在咫尺、浴血死守睢阳的张巡、许远见死不救,天下皆知!
圣上非但不斥责,反而嘉奖?
这…是何道理?
刘晏初时也觉一股郁气首冲胸臆,几乎要拍案而起。
但他毕竟是顶尖的政才,电光火石间,念头急转。
圣上此举…绝非昏聩!
贺兰进明手握重兵,盘踞要冲,若逼得太急,其狗急跳墙,或首接投靠永王,或拥兵自重,后果不堪设想。
这“嘉奖”,表面是赏功,实则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是悬在贺兰进明头顶、随时可以落下的利剑!
它是在提醒天下人贺兰的“职责”,更是将其架在火上烤!
若睢阳真因他见死不救而陷落,这“嘉奖”立刻就会变成催命符。
圣上是在用最高明的帝王心术,既暂时稳住这头恶狼,又为日后清算埋下无可辩驳的伏笔。
同时,也是在鞭策、或者说逼迫其他可能存有观望之心的节度使!
“好!好一招阳谋!好一个‘嘉奖’!”
刘晏猛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笔砚跳动,眼中精光爆射,竟带着几分激赏,“圣上深谋远虑,洞悉人心!
此令一出,贺兰进明怕是要坐立难安了。
他要么立刻发兵救睢阳,要么…就等着被这‘嘉奖’噎死,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
众人被刘晏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和话语点醒,细思之下,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冷汗涔涔,旋即又涌起一股寒意彻骨的佩服。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就在此时,又一名驿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手中同样是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竹筒。
但这一次,那油布上赫然沾着大片暗褐色的、早己干涸的血迹!
他扑倒在地,声音嘶哑绝望:
“使君!睢阳!睢阳血书!是…是睢阳城头射出的最后求援!被死士冒死带出重围,辗转送至江边,由我们的人拼死渡江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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