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唯一的声响。
就在这万物噤声的刹那,天空,碎了。
不是比喻,而是事实。
苍穹仿佛一块无瑕的黑玉,被一只无形巨手猛然敲出蛛网般的裂痕。
裂痕中心,北斗七星陡然倒转,斗柄不再指向东方,而是如一柄审判之剑,首指人间!
全城百姓,无论老幼,无论贵贱,在那一刻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抬起了头。
他们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座宏伟到令人心生绝望的宫殿。
那宫殿通体由某种不知名的晶石构成,倒悬于天幕之上,飞檐斗拱,雕栏玉砌,无一不彰显着亘古与神圣。
宫殿的匾额上,三个古朴而威严的大字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的律令——太初史阁。
下一瞬,自那史阁之下,垂落亿万道纤细如发丝的金线,精准无误地刺向城中每一个人的眉心。
“啊……”
一声压抑的呻吟响起,随即被无数同样的声响淹没。
凡被金线触及之人,眼神中的灵动与神采瞬间褪去,化作一片死寂的空洞。
他们的身体不再受自己控制,纷纷走向最近的书案,拿起笔,摊开纸。
诡异的古篆在他们笔下流淌而出,内容整齐划一,赫然是——《新编李昭传·神临篇》。
“李昭者,天命之子,生有异象,光耀百里,龙凤呈祥……”
活史院内,赵九斤双目赤红,如一头发怒的雄狮。
他揪住一个被金线控制的史官,疯狂地摇晃着他的肩膀:“醒醒!醒醒!你写的是什么狗屁东西!李昭出生那天明明差点被冻死在破庙里!”
然而,那名史官只是面无表情地继续书写,仿佛一具控的傀儡。
“反击!用我们自己的历史反击!”赵九斤怒吼,声音嘶哑,“百名史官,随我诵读《我家本月记》!用最真实的人间烟火,对抗这虚伪的神谕!”
百名尚未被金线完全控制的史官立刻响应,他们强忍着脑中针扎般的剧痛,翻开记录着鸡毛蒜皮的民间史册,用尽全力高声诵读:
“永安三年,春,三月初七,张屠户家母猪产崽十二只……”
“三月初八,西街王寡妇改嫁,彩礼三斗米……”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在纸上时,所有人都骇然失色。
那白纸黑字,仿佛活了过来。
墨迹如蠕虫般扭曲、游走,在他们眼前自行重组。
不过眨眼功夫,那些充满了油盐酱醋味道的琐碎记录,就变成了一行行整齐划一、歌功颂德的华丽辞藻:
“天神李昭,恩泽苍生,降下福祉,万物繁盛,普天同庆!”
赵九斤踉跄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眼中满是绝望。
这不是篡改,这是覆盖!
是更高维度的力量,在将他们所珍视的一切真实,从根源上抹除!
就在这绝望弥漫的时刻,一个沉稳如山的声音响彻全城:“传我命令,于民史台最高处,三刻之内,筑‘无字台’!”
是李昭!
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一柄重锤,精准地敲在每个人心头,瞬间驱散了那股令人窒息的恐慌。
命令一下,无数身影在黑夜中飞速穿梭。
不到三刻,一座由最朴素的青石垒砌而成的、没有任何雕饰的高台,便在民史台的废墟之上拔地而起。
它无名,无碑,无字,像一个沉默的问号,首指苍穹。
李昭黑袍猎猎,第一个踏上高台。
紧随其后的,是一百个神情各异的人。
他们之中,有曾在战场上屠戮三千降卒,最终放下屠刀、日夜被噩梦纠缠的老将军;有曾贪赃枉法、鱼肉乡里,后散尽家财、为民修桥补路的前任郡守;更有曾背叛玄甲卫,投靠敌营,最终幡然醒悟,带回关键情报却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的斥候……
他们是犯错者,是悔过者,是背负着无尽骂名与罪孽的幸存者。
李昭立于百人中央,抬头仰望着那座倒悬的神圣宫殿,声音如雷霆滚过天际:
“他们要一个完美无瑕、光芒万丈的神?他们要一段被精心修饰、毫无污点的历史?”
他猛地指向身后那一百个或痛苦、或愧疚、或坚毅的面孔,用尽全身力气咆哮道:
“那我们就站在这里!脏的!破的!还在喘气的!会痛会哭的!让他们睁大眼睛看看,什么,他妈的叫活出来的人!”
“吼——!”
百人仿佛被引爆了胸腔中积压了一生的屈辱与不甘,齐齐仰天怒吼。
“我,王屠,曾为活命坑杀三千同袍!我用余生为他们立碑赎罪!”老将军吼声如泣血。
“我,钱禄,曾贪墨白银三万两!我倾家荡产,只求百姓能有一条安稳路走!”前郡守涕泪横流。
“我,……”
一声声饱含着罪愆与救赎的嘶吼,汇聚成一股污浊而真实的洪流,悍然冲向天际。
那看似无坚不摧的亿万金线,在这股充满了人间七情六欲的声浪冲击下,竟发出了“咔嚓咔嚓”的脆响,寸寸断裂!
同一时刻,城外,玄甲卫大营,阵亡将士陵前。
岳飞面沉如水,亲手取来玄甲卫自立军以来所有的战旗。
其中,也包括那一面曾被“伪诏”黑幡玷污过的、象征着奇耻大辱的旧旗。
“烧。”
他只说了一个字。
熊熊烈火冲天而起,将那些承载了荣耀与耻辱的旗帜尽数吞噬。
火光映照着岳飞坚毅的脸庞,他猛然抽出沥泉枪,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臂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鲜血,涌入早己备好的、正在熔化的铁水之中,发出“滋啦”的声响。
“以我岳飞之血,告慰我玄甲卫万千英灵!”
铁水被浇铸成一方崭新的石碑,碑身冷却,一行行由鲜血熔铸的文字渐渐显现:
“吾等非完人,故守此土;吾等有私欲,故知百姓痛。”
碑成的刹那,远在千里之外的西疆战场,那条被称为“忘川渠”的干涸护城河,河床竟猛地向下一沉,水位骤降三尺!
河床底部,露出了密密麻麻、交错纵横的刻痕。
那,竟是无数士兵在临终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泥土里默念、刻下的自己的真名!
中枢,八百活史院内。
诸葛亮羽扇轻摇,眼中精光爆射:“传令!所有活史院,即刻举行‘夜书大会’!”
“不限内容,不拘文体,不问对错,只求一个‘真’字!”
命令传下,十万百姓被从浑噩中唤醒,他们拿起笔,不再去写那虚伪的颂词,而是开始书写自己最真实的生活。
烛光下,一个农夫写道:“今日我家的猪不吃食,急死我了。”
陋室中,一个妇人含泪写下:“夫君又醉酒打我,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街角处,一个孩童偷偷写下:“我想偷隔壁王大娘家的糖吃。”
这些卑微、琐碎、充满了烟火气的文字,随着活史院特有的文魄灯气流缓缓升腾,在高空之中汇聚,竟形成了一片由无数真实念头组成的、缓缓流动的“人间云”。
当这片云层悄无声息地覆盖住那座倒悬的“太初史阁”时,神圣的宫殿影像开始剧烈地晃动、扭曲,最终,在一阵清脆如琉璃破碎的声响中,片片剥落,化为漫天光点。
无字台上,李昭盘膝而坐,七窍之中,鲜血汩汩流出,但他身形稳如磐石,不曾有半分动摇。
在他的识海深处,那块刻着“始·终”二字的神秘残碑,毫无征兆地轰然炸裂!
碎片西溅,却未消散。
它们落在识海的虚无之中,瞬间化作一片肥沃的黑色土壤。
无数嫩芽从黑土中疯狂地破土而出,转眼间便长成了一片看不到边际的茂密森林。
仔细看去,那每一片树叶的脉络,都清晰地映照着一个普通百姓喜怒哀乐的脸庞。
森林的正中央,树冠顶端,一朵血色的花苞悄然绽放。
花瓣缓缓展开,露出的花蕊,竟是由最纯粹的星光凝聚而成的五个崭新的大字——
人间即神坛。
与此同时,活史院内,赵九斤正颤抖着双手,整理着今日新增的、那来自十万百姓的真实记录。
忽然,他停下了动作。
他听见,整座活史院内,那堆积如山的纸页,在同一时间,开始发出“沙沙”的轻响。
那声音汇聚在一起,仿佛有千万人,正在他耳边,用一种平静而坚定的语调,轻声应和:
“我们活着……所以我们记得。”
赵九斤热泪盈眶
然而,就在他拿起一份最新的记录,准备归档时,他的手指猛地一僵。
那是一份农夫的记录,上面写着“今日我家的猪不吃食”,字迹朴实无华。
可就在“猪”字的最后一笔上,那本该凝固的墨迹,竟如活物般,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它似乎……想变成一个“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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