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这里，无论是人，还是鬼魂，都还没有这个时间吃饭的习惯……嗯，或许以后会有。”
给予回应的声音并非出自于戎，而是不知何时“游荡”到染身后不远处的檀墨池。
染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噎，鼓起的腮帮子忘了嚼，猛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檀墨池悄然立在几步开外的阴影边缘，身形半融在昏暗里，常年不沾阳气，虚弱的体质，使得她像一缕凝固的烟雾。
“鬼魂也会吃饭？我看书上说，都是吃香的啊。”
染搬出了她为数不多看过的几本书，当然，都被归类于小说一栏中。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于戎，对方依旧端坐着，眼帘低垂，仿佛檀墨池的出现不过是雾汽的一次寻常流动。
“饥饿不仅仅是属于生者的躁动，也可以成为徘徊者的执念。”她的声音如同浸了寒露的丝线，清晰却带着凉意。
“但眼下，不管是暂居的活人，还是沉眠的旧影，他们的时间，都尚未流淌到被食物香气唤醒的刻度。”
檀墨池向前飘近半步，确有实质却又透着虚幻的手指轻轻拂过染椅背上雕刻的繁复花纹，动作带着一种独属于此地的优雅。
染感觉后颈的寒毛似乎立了起来。餐厅里过分洁净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桌上烛火在她扭头带起的微风里不安地跳动了几下，在她和于戎脸上投下摇晃的、深浅不一的影子。
空气里弥漫的食物香气，此刻在檀墨池的话语映衬下，显得突兀而孤独。
她的视线再次投向于戎，这次停留得久了些，带着一种无声的探寻。
烛火似乎被这过于专注的目光所扰动，猛地又跳跃了一下。就在这光与影骤然偏移的瞬间，于戎低垂的眼帘抬了起来。
那双眼睛并非看向染，而是越过她肩头，平静地投向几步之外、指尖仍停驻在繁复雕花椅背上的檀墨池。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意外或波澜，如同在确认一件早就预料且理应存在的物件。
“去厨房找墨水瓶，是吗？”
尽管这出于礼貌，是句询问，但语气中笃定的意味明显的连染都听出来了。
檀墨池那只轻抚雕花纹路的手指，在于戎的话语结束后，终于离开了椅背。
“我猜，是您椅子下那条小蛇告诉您的吧，它没说错，我确实是在找墨水瓶，去厨房找，估计是又被哪个小鬼带到那里了，朋友寄来些钢笔，总要试试的。”
她的话语揭开了一些谜团，却带来了更多困惑，习以为常的言谈举止，在在场三人中唯一的“外人”耳中，是那么的……“不中听”。
[檀家]向来如此，万不可以常理定夺，即使是目不能视及鬼魂的普通人，在这待久了，也会察觉出幽灵们活跃的状态，某个角落常年摆着一个注满清水的石碗，又隔几个小时更换一次，却仍总呈现血猩浑浊的模样，檀墨池知道，那是一个脖子上有血洞的瘦弱男性鬼魂在清洗伤口。
又或祖父珍爱的典籍总是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于是他就用链子锁起来，即使每次都要废劲拉下来，然而，书还是会隔些天就不见踪影，檀墨池同样知道，那是一个温驯、强壮、健忘的学者鬼魂，他对书上的内容也很好奇，却又总是忘了放回原处。
这里就是如此，混乱中各自遵守着自己的一套作息与规律，常年相处下来，竟也产生了种诡异的井然有序。
以上诸事，不过是[檀家]固有节奏中一个极寻常的音符，即使是那条或许仍盘踞在于戎椅子下的、传递消息的小蛇，此刻或许也安卧不动，遵循着属于它的、属于这庞大秩序图谱中的小小一环。
烛火仍在平稳地燃烧着，光影也不再慌乱摇曳，食物的香气似乎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不再突兀，只是无声地弥散在这片活人与旧影共存的、奇特而稳固的寂静里。
见无人再语，檀墨池对着于戎的方向，极轻地点了下头，那姿态与其说是告别，不如说是确认某种无形的交接，随后便不紧不慢的路过餐桌，走向厨房。
她的离去，使这一方空间里那无形的紧绷悄然松懈。
笔首的烛焰，将于戎低垂的侧脸映照得轮廓分明，投下的影子在椅背的繁复雕花上凝固成一片深沉而静谧的浮雕。
极其细微的、鳞片摩擦硬木的窸窣声，一闪即逝，快得像是烛焰的一次微小悸动。
那条“小蛇”，想必是完成了它的使命，重新蛰伏回属于它的角落，编织着这栋宅邸庞大而无声的情报网络。
寂静重新包裹了餐桌。那是一种奇特的、沉甸甸的寂静，并非空无，反而像是充满了无数看不见的细小活动——廊柱间残留的低语，石碗旁无形的清洗，某本被遗忘的书页再次翻动……檀家固有的时间之流，在短暂的涟漪后，又平稳地、缓缓流淌在它既定的、活人与旧影同行的河床。
“这真是……热闹极了，对吧，阿戎。”
染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又迅速调整回往日的姿态，在钟表的滴答声里，在这些凝固的光影里，在那每一片无声移动的阴影中，她将秘密悄悄的潜伏在那些看不见的“旧影”固执的、循环往复的执念里。
一个清醒的异乡人本能涌起的疏离感让秘密像一粒微小的种子，被谨慎地按捺在心底最深的褶皱里，她端起杯子，让温热的茶水熨帖着掌心，轻轻啜饮着。
(http://www.220book.com/book/S8CN/)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