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叡山的雷总带着股铁锈味。圆海和尚跪在天狗冢前,袈裟下摆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的念珠每转一圈,就有碎石从冢顶滚落,砸在布满爪痕的石碑上。
“还不肯出来吗?”他对着冢顶的石窟低语,声音混在雷声里发颤。三天前,寺里的小沙弥宽顺在采松茸时失踪,最后被发现的地方,就在这尊高逾三丈的天狗石像脚下——孩子的僧衣被撕成碎片,骨头上留着三指宽的爪印,像被什么东西生生啃过。
石像的脸在暴雨里泛着青黑,花岗岩凿成的鹰嘴弯曲如刀,眼窝深陷处积着雨水,远远看去像两汪凝固的血。圆海记得师父临终前说过,这尊石像里镇着平安时代的“崇德天狗”,当年被弘法大师用铁链锁在山腹,只留石像镇住冢口,铁链的另一端,拴着天狗最珍贵的“羽团扇”。
“宽顺还只是个孩子。”圆海从怀中掏出半截染血的松果,那是在宽顺僧衣里找到的,松果上的齿痕与石像的鹰嘴形状分毫不差。他将松果往石像脚下一摔,“有本事冲我来!”
雷声炸响的瞬间,石像的眼睛突然亮起红光。圆海看见鹰嘴动了,不是风化的石屑坠落,是真的在开合,石缝里渗出粘稠的液体,滴在地上冒出白烟,把青苔腐蚀出一个个小洞。
“五十年了,终于有人敢跟我讨价还价。”
声音像巨石摩擦,从石像体内滚出来。圆海抬头,看见石像背后的石窟里伸出一只手——不是石头,是覆盖着灰黑色羽毛的利爪,指甲泛着金属光泽,指缝间还缠着几缕棕色的头发,是宽顺的。
“弘法的铁链快断了,”利爪猛地拍在石碑上,碑身瞬间裂开,露出里面盘绕的铁索,锈迹斑斑的链环上刻着梵文,正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啃噬,“你们这些和尚,早就忘了供奉的规矩。”
圆海想起十年前的冬天,寺里为了翻修大殿,挪用了给天狗冢的祭品。当时的住持,也就是他的师父,曾在夜里听见山上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第二天发现寺后的杉树全被拦腰折断,断口处都留着整齐的爪痕。
“宽顺的骨头,味道不错。”石像的鹰嘴突然张开,喷出一股腥风,里面竟夹杂着孩童的呜咽。圆海这才看清,石像的喉咙深处嵌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宽顺,孩子的眼睛还圆睁着,却己经失去了神采。
“你这邪魔!”圆海抽出腰间的降魔杵,往石像的膝盖砸去。杵头撞上花岗岩的瞬间,他听见铁链断裂的脆响,石像背后的石窟里,突然展开一对巨大的翅膀,阴影将整个山坳都罩住,羽毛上的水珠砸在地上,竟砸出一个个小坑。
“弘法锁得住我的身,锁不住我的饿。”
天狗的头颅从石窟里探出来,不是石像的模样,是真的鸟首人身,头顶的红角泛着血光,喙部还在往下滴着暗红的液体。它的翅膀扇动时,无数羽毛飘落,落地后竟化作锋利的短刀,扎进圆海脚边的泥土里。
圆海突然想起师父藏在经阁里的《崇德记》,里面记载着天狗的弱点:它的羽团扇能掀起风暴,却最怕沾染至亲的血。当年崇德天皇被流放时,曾用自己的血染红团扇,才化作天狗不死不灭。
“锁链断了,团扇也该还给我了。”天狗的利爪抓向石像脚下的石座,那里刻着个凹槽,正是团扇的形状。圆海看见凹槽里嵌着半把生锈的铁扇,扇骨上还缠着几缕金色的毛发——是皇室的象征。
就在利爪即将触到团扇的瞬间,圆海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降魔杵上,猛地跳上石像的肩膀,对准天狗的红角刺去。天狗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翅膀疯狂拍打,圆海被甩得撞在石窟壁上,却死死攥着杵柄,任凭天狗的利爪撕开他的袈裟。
“你身上有弘法的味道。”天狗的喙部凑近他的脖颈,圆海能看见它舌头上密密麻麻的倒刺,“当年他就是用这招,把我钉在山腹里。”
圆海突然笑了,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是师父的骨灰。他在被抓的瞬间,摸到了藏在袈裟里的骨灰坛。“师父说,他圆寂后,要把骨灰撒在天狗冢,续上弘法的愿。”
他将骨灰狠狠撒向天狗的眼睛。天狗发出凄厉的惨叫,翅膀瞬间收拢,石像背后的铁链“哐当”落地,断裂处露出整齐的齿痕。圆海趁机扑向石座,抓起那半把铁扇,扇面上的血迹突然亮起,与他指尖的血融在一起。
“不——!”
天狗的身体开始石化,羽毛一片片脱落,露出里面的花岗岩。圆海举着团扇,看着它的头颅重新嵌回石像,眼睛里的红光渐渐熄灭,只留下两个空洞的石窝。
雨停时,圆海抱着宽顺的遗体走下山。天狗冢的石碑上,新的爪痕层层叠叠,却再也没渗出液体。他将那半把团扇重新嵌回石座,发现扇骨内侧刻着一行小字:“以血养锁,以亲祭扇,方保百年。”
回到寺里,圆海在宽顺的僧衣碎片里,找到颗完整的乳牙。他把牙齿埋在天狗冢前的土里,第二年春天,那里长出一株奇怪的杉树,树干上的节疤,全是三指宽的爪印形状。
山脚下的村民说,每逢雷雨夜,比叡山的天狗冢方向,总会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像谁在石缝里拼命挣扎,想把嵌在骨头里的锁链出。而那株怪杉的影子,在月光下总像只巨大的鸟,正低头啄食着冢前的新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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