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萨姆的雨季总裹着浓浓的化不开的湿意。密匝匝的茶树从山脚铺到山腰，阔大的叶片上永远挂着水珠，风一吹，就簌簌落下，混着泥土腥气和茶叶的清苦，在空气里酿出黏糊糊的香。但老茶农们都知道，这香里藏着钩子——尤其是当暮色漫过茶园，白雾像被人从山谷里抖出来的棉絮，一点点漫上山坡的时候。
一、卡佳的最后一个黄昏
那姑娘叫卡佳，是三年前从孟加拉邦逃荒来的。十七岁的年纪，手脚却比谁都麻利，采茶时指尖翻飞，指甲缝里总嵌着深绿的茶末，连茶厂的监工都夸她“采得比蝴蝶沾得还干净”。
出事那天是个典型的雨季黄昏。乌云压得低，眼看要下暴雨，监工催着大家快些收工，卡佳却盯着陡坡上那丛“金尖”挪不开眼。那是阿萨姆最金贵的茶叶，芽尖嫩得能掐出水，要是采到，够她给生病的弟弟换半副药。
“卡佳！快走！雾要来了！”同村的婶子喊她。
她头也没回，攥着竹篓往陡坡爬。泥土被雨水泡得软滑，她脚下一滑，摔在茶树丛里。手刚撑住地面，就觉着手腕一阵钻心的疼——是条罗素蝰，三角脑袋，鳞片上的棕斑像晒干的血痂，正蜷在茶树根下。
蛇毒窜得比雾还快。卡佳想喊，喉咙里却像堵着湿茶叶，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她看见那蛇慢悠悠地滑进石缝，而白雾己经漫到了脚踝，凉得像冰。最后一眼，她望着坡下渐远的炊烟，指甲深深抠进泥土里，茶末混着血，嵌进了指甲缝。
二、会呼吸的雾
卡佳死后第三年，茶园里开始起“活雾”。
老茶农们说，那雾和普通的不一样。寻常雾是淡的，风吹就散；这雾是稠的，像熬过头的奶茶，挂在茶树叶上能凝成水珠子，掉在地上“啪嗒”响。更怪的是它的味——明明该是清苦的茶香，偏混着股蛇的腥气，冷不丁吸一口，喉咙里像卡了片生茶叶。
雾起时总在夜半。先是山脚的竹屋旁冒几缕白汽，接着像被人用扫帚扫过，顺着茶垄往上爬。要是有人在雾里走，会听见细碎的采茶声，“沙沙，沙沙”，像指甲刮过茶叶背面的绒毛。
有回新来的帮工阿吉不信邪。他听说卡佳的事，撇嘴笑“穷讲究”，趁雾夜扛着竹篓去采夜茶（据说夜雨过后的茶芽更嫩）。他走在茶垄里，总觉背后有人跟着，回头却只有雾。那雾绕着他的脚踝转，凉得像井水，他低头时，恍惚看见雾里浮着只手——指甲缝里嵌着深绿的茶末，正往他脚踝上抓。
“谁？”阿吉挥着镰刀砍过去，只劈到空气。
雾里忽然飘来个声音，软乎乎的，像卡佳生前说话的调子：“哥哥，帮我采那丛金尖……在坡那边呢……”
阿吉脑子一懵，脚像被捆住似的跟着走。雾越来越浓，浓到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撞在雾上，弹回来。他闻到那股茶香混着腥气，忽然想起老人们说的“蛇穴”——在茶园最陡的那块坡上，石缝里常年盘着几十条蛇，没人敢靠近。
就在他脚边的茶丛开始簌簌发抖时，阿吉猛地看见雾里浮出半张脸。眉眼是卡佳的样子，皮肤白得像泡了水的茶叶，嘴唇乌青。她的手从雾里伸出来，指甲缝里的茶末沾着湿泥，往他手腕上搭——那地方，正是当年卡佳被蛇咬的位置。
“啊！”阿吉惨叫着往后倒，正好摔在茶丛里。他眼睁睁看着那雾裹着“手”往坡下飘，石缝里传来蛇吐信子的“嘶嘶”声。
三、蛇穴里的茶末
每年雨季，茶园总会少几个人。
失踪的人大多是外来的，或是像阿吉那样不信邪的年轻人。他们的竹篓、镰刀，甚至贴身的银饰，最后都会在蛇穴的石缝里找到。但人，从来没找全过。
有年旱季，蛇穴的石缝裂开道口子，茶厂的工头带着人去看。石缝深处堆着些骨头，上面沾着深绿的碎屑——老茶农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卡佳采的“金尖”茶末，混着血和泥，嵌在骨缝里，像永远洗不掉的印子。
“她不是害人，”守园五十年的老莫迪总坐在竹屋门口抽旱烟，烟杆敲着地面，“她是忘了自己死了。雾里黑，她怕人跟她一样摔进蛇穴，想拉一把……可死人的手，是凉的，是引着人往下走的。”
他说这话时，雾正从山谷里涌上来，漫过茶垄，像卡佳当年没采完的那丛金尖，在暮色里轻轻晃。要是侧耳听，或许能听见“沙沙”的采茶声，混着蛇吐信子的嘶嘶声，还有个软乎乎的调子在雾里飘：
“哥哥，帮我采那丛金尖呀……”
（注：阿萨姆茶园多毒蛇，雨季雾气浓重易迷路，当地确有“雾中引魂”的传说。故事融合了地域环境、民俗恐惧与个体悲剧，通过感官细节（茶香、腥气、雾的触感）强化沉浸感，让怨灵的行为在“加害”与“执念”间模糊，更添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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