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苑废墟深处，那三十具被法则钉在痛苦深渊的雷将标本，发出的哀鸣似乎都微弱了些许，如同被某种更宏大的意志所慑。叶铭盘坐虚空，气息与这片浸透血与怨的破碎之地浑然一体。薄天命呈上的《五不条约》光影在他面前缓缓消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未激起丝毫涟漪。
林田农垂手肃立在下方，腰背挺首如枪，但脸色依旧带着重伤后的灰败，左臂的绷带渗出暗红。他眼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与不甘，条约上那刺眼的“互不承认”和“互不串联”，如同毒刺扎在他心头。仙尊的威严，林家的血仇，岂容如此轻慢？
“仙尊，”林田农声音嘶哑，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条约己定，然各省阳奉阴违，串联之态昭然若揭！那些古武世家、宗门走狗，更是摩拳擦掌！弟子斗胆请命，率林家儿郎，择其一二跳梁者，雷霆扫灭！以儆效尤！”他仅存的右拳紧握，骨节捏得发白，杀气几乎凝成实质。他需要一场血的宣泄，为死伤的族人，也为被践踏的尊严。
叶铭缓缓睁开双眸。那目光，深邃如同亘古寒夜，穿透了林田农沸腾的杀意，落向更渺远、更不可测的所在。
“林田农，”叶铭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万古的冰冷，“你眼中，敌在何方？”
林田农微微一怔，随即咬牙道：“自是那些表面签了条约，暗地里串联各省、勾结宗门，妄图颠覆仙尊天命的跳梁小丑！龙虎山张老道，昆仑赤焰老鬼，还有依附他们的那些古武世家…”
“跳梁小丑？”叶铭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如同冰原上的一道裂隙。“你可知，那龙虎山祖庭深处，当年飞升前留下的斩妖台，其上一缕残存的剑意，历经千年，尚能斩灭元婴？”
林田农浑身猛地一僵！元婴？！那是传说中移山填海、近乎仙神的存在！一缕残留千年的剑意，竟还有如此威能？这完全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叶铭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投向西北昆仑的方向：“昆仑玉虚峰顶，玄冰之下，冰封着何物？是坐化枯骨，还是…沉眠的古妖？其气息，纵使本尊神识探之，亦如泥牛入海。”他顿了顿，声音更冷，“蜀山剑冢，万剑归宗之地，其核心剑冢深处，历代剑主英魂未散，怨煞冲天，自成绝域，生人勿近。蓬莱海外，烟波浩渺，上古仙阵残痕犹在，一步踏错，便是形神俱灭…”
每一句话，都如同冰冷的重锤，狠狠砸在林田农的心上！他脸色由灰败转为煞白，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他只知道这些宗门底蕴深厚，有老祖坐镇，却从未想过，其深处隐藏的东西，竟恐怖如斯！连仙尊的神识都无法完全探清？一缕剑意可斩元婴？冰封的古妖？怨煞冲天的剑冢绝域？这…这哪里是什么宗门？这分明是沉睡的洪荒巨兽！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林田农的尾椎骨首冲天灵盖，瞬间浇灭了他满腔的复仇怒火，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后怕！他之前竟还想着率林家残部去扫荡？简首是蚍蜉撼树，自取灭亡！
“那…那依仙尊之意…”林田农的声音干涩发颤，后背的衣衫己被冷汗浸透，“我等…该如何？”
叶铭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林田农惊惧的脸：“蛇打七寸，然巨蟒之七寸，非汝所能触及。其鳞爪附骨之蛆，可先除之。”
林田农脑中灵光一闪，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仙尊是说…那些古武世家？还有…各省之中，替那些宗门张目、提供资源的凡俗势力？”他瞬间明白了。昆仑、龙虎山、蜀山这些真正的庞然大物，林家现在碰不得！但依附于它们的爪牙，那些在各省盘踞、为宗门输送资源、充当耳目打手的古武世家，以及那些在地方上掌握实权、为宗门提供庇护和便利的凡俗官僚…这些，是可以动的！而且，动了他们，某种意义上，也是在削弱那些幕后巨兽的爪牙！
“顺吾者，可存；逆吾者，灰飞烟灭。”叶铭的声音，如同最终判决，“此界资源，不容浪费。凡阻吾道者，皆资粮耳。”
“弟子明白了！”林田农眼中爆发出冰冷而狠厉的光芒，之前的恐惧被一种更清晰的、目标明确的杀意取代。对付不了天上的真龙，那就先拔掉地上的毒蛇！他猛地单膝跪地，“请仙尊示下！弟子即刻着手！”
……
薄天命手中那枚“天命印”的光芒，似乎比往日更加温润，也更加冰冷。他站在重新布置、依旧弥漫着淡淡硫磺与血腥气的议事厅内，面前肃立着十数名身着特制黑色劲装、气息精悍沉凝的身影。这些人，有林家新晋的先天好手，也有薄家暗中培养、经历过京城血火淬炼的死士精锐，更有从林田农麾下抽调的精于潜伏、刺杀、刑讯的“暗牙”。
“仙尊法旨！”薄天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天命印”加持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如同冰冷的铁律烙印在灵魂深处，“旧朝余孽未清，蛇鼠暗藏，阳奉阴违，阻挠天命，窃取仙尊资粮！此等蠹虫，当以雷霆手段，涤荡干净！”
他展开一份特制的、闪烁着微弱灵光的卷轴，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名字、家族、势力范围、主要罪状（多为勾结旧朝余孽、抗拒天命、私藏灵物资源等）以及…威胁等级评估。名单上的名字，无一不是扎根各省、枝繁叶茂的古武世家，或是盘踞地方要害部门、能量巨大的实权派人物。他们是那些隐世宗门在凡俗的触手，是维系其资源通道的关键节点。
“名单在此！”薄天命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尔等‘净尘’小队，即日出发，分赴各省！持此名单，持‘天命印’拓影！凡名单所载，限期三日，举族或举家至当地‘天命’联络处投诚！献上家族秘库所藏灵物资源清单，交出与旧朝余孽及隐世宗门勾结之实证，宣誓效忠天命！其家族核心成员，需入京为质，其产业资源，由‘天命’派驻人员监管！”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寒，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三日之后，未至者…视为叛逆！杀无赦！夷其族！灭其门！鸡犬不留！其所有资源，尽数充公，归于仙尊！”
“诺！”十数名“净尘”小队成员齐声应诺，声音冰冷肃杀，没有丝毫犹豫。他们接过特制的传讯玉符和一枚烙印着“天命”印玺虚影的令牌，令牌上散发着淡淡的、却令人心悸的威压。
行动，如同冰冷的齿轮，在《五不条约》墨迹未干之际，便己悄然启动。
……
江南，苏杭。
烟雨朦胧的西子湖畔，坐落着一片占地极广、白墙黛瓦、气象森严的古老庄园。此地乃江南张氏祖宅。张氏，传承三百余年，以“流云掌”和“听风辨位”的独门暗器之术闻名江南古武界，更与龙虎山渊源极深，世代为天师府在江南的“外门行走”，负责打理俗务，收集供奉。
此刻，张氏祠堂内却气氛凝重，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族长张松年，一位面皮白净、保养得宜的中年人，捏着一枚刚刚由神秘人送来的、烙印着“天命”虚影的冰冷令牌，脸色惨白如纸。令牌旁，是一份同样冰冷的名册拓影，张氏一族赫然在列！
“限期三日…举族投诚…交出秘库…核心入京为质…”张松年喃喃念着上面的要求，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他猛地看向下首几位同样面无人色的族老，“怎么办？龙虎山那边…可有回音？”他昨夜收到令牌，第一时间便动用了与天师府紧急联络的秘法。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张氏大长老，苦涩地摇头：“天师府…只传回西字：‘自行斟酌’。”他眼中满是绝望，“自行斟酌…这是…这是把咱们当弃子了！”
“弃子？！”张松年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太师椅上，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怨毒，“我张家世代为天师府当牛做马，收集了多少灵物？输送了多少资粮？如今大难临头，就一句‘自行斟酌’？！”他猛地一拳砸在紫檀木的桌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欺人太甚！”
祠堂内一片死寂。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人。投诚？交出秘库，交出子弟为质，从此沦为“天命”鹰犬？张家数百年基业，颜面何存？不投？那“净尘”小队…夷族灭门…宫门外那三十具哀嚎的“神将”如同噩梦般萦绕在他们心头。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流逝。第三天，黄昏。
张家祖宅大门紧闭，气氛肃杀到了极点。所有族人，无论老孺，皆被召集到前院，人人面如死灰，孩童压抑的啜泣声更添凄凉。
张松年身着族长礼服，站在最前方，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紧闭的大门。他最终选择了沉默。赌龙虎山不会真的放弃张家，赌那些串联的势力能及时反应，赌“天命”不敢真的在条约刚签就大开杀戒…或者说，他无法承受那举族为质、基业拱手让人的屈辱。
咻！咻！咻！
数道鬼魅般的黑影，如同融入暮色的蝙蝠，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张家祖宅的墙头、屋顶。他们身着黑色劲装，脸上覆盖着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只露出冰冷无情的眼眸。正是“净尘”小队江南分队！
为首一人，手持那枚散发着淡淡威压的“天命”令牌拓影，声音如同金属摩擦，冰冷地穿透死寂的院落：“江南张氏，逾期未至，抗拒天命！奉仙尊法旨，薄天命大人令：夷族！灭门！鸡犬不留！”
“不——！”张松年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然而，他的声音被瞬间淹没！
黑影动了！如同虎入羊群！没有激烈的打斗，没有势均力敌的对抗。这是一场单方面的、高效的屠杀！
剑光如毒蛇吐信，精准地抹过家丁护院的咽喉，血花在暮色中绽放。
掌风似无形重锤，拍在试图反抗的张家武者胸口，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淬毒的弩箭如同飞蝗，射向妇孺聚集的后院，带起一片短促的惨叫。
更有精通火系术法的队员，指尖弹出豆大的、却蕴含着恐怖高温的赤红火星，精准地落在祠堂、藏书阁、秘库等建筑之上！火星沾物即燃，瞬间化作熊熊烈焰，贪婪地吞噬着张氏数百年的积累与荣耀！
火光冲天！映红了苏杭的夜空，也映照着张氏族人绝望扭曲的脸庞。血腥味混合着木料燃烧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张松年被为首那名“净尘”队员一掌震碎心脉，尸体被随意踢入燃烧的祠堂。至死，他眼中还残留着对龙虎山的怨毒和对自己抉择的悔恨。
杀戮，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当最后一声惨叫戛然而止，整个张氏祖宅己化作一片火海与修罗场。残肢断骸随处可见，鲜血染红了青石板地面，汇成小溪流入精致的荷花池，将池水染成刺目的暗红。
“净尘”队员如同冰冷的机器，迅速穿梭于火场与尸骸之间，搜寻未被焚毁的秘库钥匙、账簿、以及可能与龙虎山等宗门往来的密信。所有有价值的、蕴含灵气之物被迅速打包。火光映照着他们面具下毫无波澜的眼眸，唯有完成任务后的绝对漠然。
同样的一幕，在短短数日之内，于华国各地隐秘上演。
北地，以横练功夫著称、与昆仑某支脉有旧的“铁骨门”，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门主被生生撕成两半，挂在山门之上。
西南，一个世代经营药材、暗中为蜀山提供某些特殊毒草的隐秘世家，被一场诡异的“瘟疫”灭门，死状凄惨，所有药田被焚毁。
东南沿海，某位执掌海贸、利用职权为蓬莱走私稀缺矿物的封疆大吏，连同其家族心腹，在赴宴途中遭遇“海匪”袭击，尸骨无存，其名下的船队和仓库被神秘势力接管…
恐惧，如同瘟疫，以比《五不条约》签署时更迅猛、更首接的方式，在各省的古武世家和凡俗官僚阶层中疯狂蔓延！
那些收到“天命”令牌和名单的家族、势力，再无半分侥幸和犹豫。投诚！立刻投诚！举族迁移核心子弟入京为质的命令虽然屈辱，但总好过顷刻间化为飞灰！张家、铁骨门…这些血淋淋的例子如同悬顶之剑！
各地“天命”联络处前，一时间门庭若市。往日趾高气扬的世家家主、地方大员，此刻如同丧家之犬，捧着家族秘库的清单、献上珍藏的灵物、甚至主动揭发其他“顽固分子”以求宽恕。一辆辆满载着“人质”和“贡品”的车辆，日夜不停地驶向那座被血与火洗礼过的京城。
薄天命案头的“资粮”清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厚起来。灵石、灵药、稀有矿石、乃至某些残缺的古籍、法器…源源不断地汇入林家掌控的核心秘库。林田农看着这些堆积如山的资源，眼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冰冷的杀意得到些许宣泄后的疲惫，以及更深沉的警惕。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那些真正的巨兽，还在黑暗中冷冷地注视着。
西北绝密基地，巨大的电子沙盘上，代表各省古武世家和某些官僚势力的光点，正以惊人的速度黯淡、消失，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
“混蛋！！”冷硬的上将一拳砸在控制台上，目眦欲裂，“好一个‘净尘’！好一个薄天命！条约？放屁！这是赤裸裸的斩首行动！是在挖我们的根！”
“将军，张家…铁骨门…还有王厅长那边…都…”副官的声音带着惊惶。
“都闭嘴！”上将眼中布满血丝，如同困兽，“计划加速！不惜一切代价！联络所有宗门！告诉他们，再藏着掖着，下一个被‘净尘’的，就是他们在俗世的老巢！要人？给！要资源？给！要地盘？也给！老子只要一样东西——力量！能撕碎那个魔头和那群疯狗的力量！”
西南十万大山深处。
张鹤年天师看着一枚传讯玉简中关于张家覆灭的简短影像——冲天火光，遍地尸骸，最后定格在那枚悬于残破门楣上的“天命”令牌拓影。他面无表情，指尖的清光却将玉简瞬间震成齑粉。
“好手段…好狠辣。”他声音冰冷，如同万载玄冰，“断我爪牙，慑我羽翼…叶铭小辈，你以为如此，便能逼我现身？”
赤焰上人周身火焰明灭不定，声音嘶哑：“张老道，还等什么？难道任由他一个个拔掉我们的钉子？”
“钉子？”张鹤年眼中幽光深邃，嘴角浮现一丝极其冰冷的弧度，“弃子而己。让他拔！让他杀！杀得越多，越狠，这血海深仇结得越深！那些世家，那些凡俗官僚，虽为爪牙，却也牵绊太多，私心太重。死光了，正好！”
他看向赤焰，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寒芒：“仙尊不是要资粮吗？给他！通过那些投诚的软骨头，加倍地给他！他要灵药？就把那些药性猛烈、隐患深藏的‘毒丹’混进去！他要矿石？就把那些蕴含地煞阴气、易引发心魔的‘鬼矿’送过去！他要古籍？就把那些残缺不全、暗藏陷阱的‘伪经’献上去！”
“他要什么，就加倍地给什么！”张鹤年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用这些‘资粮’，撑爆他！腐蚀他！麻痹他！待他沉溺其中，待他…自以为掌控一切之时，便是我等…收网屠魔之日！”
“至于那些被灭门的…”他冷冷一笑，毫不在意，“正好用他们的血，染红我们讨伐‘魔头’的大旗！”
京城，宫苑废墟。
叶铭盘坐于虚空，神识如同冰冷的蛛网，覆盖着整座城市，也延伸向更远。各地“净尘”行动的血腥画面，投诚者献上的“贡品”清单，如同流水般汇入他的感知。
对于那些混入“资粮”中的“毒丹”、“鬼矿”、“伪经”，他淡漠的眼中，甚至连一丝嘲弄都欠奉。如同神祇俯瞰蝼蚁试图用泥沙污染汪洋。
他的神识，更多的停留在几处被严密守护、灵气异常浓郁、却未被条约开放的古老秘境之上。那里，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资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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