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运来”海鲜酒楼的后厨，像一个喧嚣的、充满油烟气味的战场。巨大的鼓风机轰鸣着，抽油烟机嘶吼着，锅铲撞击铁锅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各种食材和调料的浓烈气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人的感官。林默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浆洗得发硬的白衬衫，外面套着沾了油渍的黑色马甲，鼻梁上架着他那副边缘磨损、镜片布满细微划痕的旧眼镜。他正端着一个沉重的、边缘滚烫的椭圆形大汤碗，里面盛满了刚出锅的“佛跳墙”，浓郁的蒸汽如同实质的白雾，翻滚着向上涌起。
这是他第三天在“鸿运来”当服务员。经理看他手脚还算麻利，又急需工作，勉强收留了他，只警告了一句：“手脚稳当点，打碎东西照价赔！” 这句话像沉重的枷锁，时刻压在林默的心头。
他小心翼翼地端着汤碗，浓稠的汤汁在碗里微微晃荡。滚烫的蒸汽不断升腾，扑在他的眼镜镜片上。瞬间，冰冷的镜片被一层厚厚的水雾覆盖，视野变成了一片朦胧的白色。林默的心猛地一沉。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想低头用袖子去擦，但沉重的汤碗让他无法分神。他只能微微侧头，试图避开蒸汽最浓的地方，同时凭着记忆和脚下模糊的地砖纹路，继续向前挪动。目标是走廊尽头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聚贤厅”。
视线被严重剥夺，如同在浓雾中行走。他只能看到脚下大约半米范围内模糊晃动的光影。耳边是前厅传来的觥筹交错声、谈笑声，更增加了他的紧张感。他感觉手心全是汗，紧紧扣着碗沿，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快了，就快到了，拐过前面那个迎宾台就是“聚贤厅”的入口……
就在这时，一个端着空酒瓶托盘的服务员急匆匆地从侧面通道冲了出来，嘴里喊着：“让让！小心！” 身影在林默模糊的视野边缘一闪而过！
林默本就高度紧张，视线不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和身影猛地一惊！端着沉重汤碗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他下意识地想稳住，脚下一滑——
“哐当——！！！”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沉重的汤碗首先脱手，狠狠砸在光亮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滚烫粘稠的汤汁、珍贵的鲍鱼、海参、花胶如同爆炸般飞溅开来！紧接着，林默整个人失去重心，狠狠撞在了旁边那座装饰华丽、摆满了招财猫和迎宾鲜花的水晶迎宾台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迎宾台剧烈摇晃！
“哗啦啦啦——！！！”
更大的、更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如同冰雹般炸响！
迎宾台侧面，一个巨大的、圆柱形亚克力水族箱——里面养着三条色彩斑斓、姿态优雅的观赏龙鱼——被迎宾台狠狠撞倒，从半人高的台座上翻滚下来！
亚克力缸体砸在坚硬的地面上，瞬间爆裂开来！巨大的水浪裹挟着玻璃碎片、水草、装饰的彩石，如同海啸般向西周喷涌！冰冷的、带着浓烈腥味的水瞬间浸透了林默的裤腿和鞋子，飞溅的玻璃碎片划破了他的手背和小腿。
更令人窒息的是，那三条价值不菲的龙鱼——一条通体银白如月，一条金红如火，还有一条最为醒目，鳞片呈现出浓烈如血的深红——此刻正随着水流和玻璃渣，在冰冷湿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绝望地扑腾、挣扎！它们美丽巨大的尾鳍无助地拍打着地面，鳃盖急促开合，宝石般的眼睛圆睁着，充满了对空气的惊恐和濒死的痛苦。那条血红色的龙鱼尤其剧烈，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在冰冷的地狱里燃烧。
时间仿佛凝固了。后厨的喧嚣、前厅的谈笑，在这一刻都消失了。整个酒楼入口处，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性一幕惊呆了。作者“小尢先生”推荐阅读《尘光归途》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汤汁在地上流淌，混合着玻璃碎片、水草和挣扎的鱼。林默浑身湿透，狼狈地半跪在冰冷的、一片狼藉的地板上，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镜片沾满了油渍和水珠，视野一片模糊的混沌。他手上被玻璃划破的口子正渗出细细的血丝，混入地上的汤水和鱼腥味中。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惊愕、厌恶、幸灾乐祸……
“我的鱼——！！！” 一声凄厉的、破了音的尖叫划破了死寂。酒楼经理——那个总是板着脸、梳着油亮背头的男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冲了过来，脸色煞白，看着地上垂死挣扎的龙鱼，尤其是那条血红龙，心疼得五官都扭曲了。“天杀的！我的血红龙啊！谁？！谁干的？！！”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瘫坐在一片狼藉中的林默，那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我…我…蒸汽…眼镜…没看清…有人撞…” 林默语无伦次，声音嘶哑微弱，巨大的恐惧和羞耻让他几乎窒息。
“没看清？！”经理的声音拔高到尖锐的程度，他指着地上的一片惨状，手指都在颤抖，“你一句没看清就完了？！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吗？！这汤！这迎宾台！这鱼缸！最要命的是我的鱼！！”他猛地蹲下身，不顾地上的脏污和玻璃渣，双手颤抖地捧起那条还在微弱抽搐的血红龙。那鱼在他手中徒劳地张合着嘴，血红的鳞片在灯光下依旧闪耀，却己失去了生机。“看看！看看它！血红龙！纯种的红龙！老子花了八千块请回来的招财镇店之宝！就这么……就这么被你害死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滔天的怒火。
林默如坠冰窟，八千块……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轰然压顶，碾碎了他所有的侥幸。
经理猛地站起身，血红龙的尸体无力地垂在他手中。他走到林默面前，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他粗暴地一把扯下林默胸前别着的、写着“试用：林默”的工牌。
“你，林默！”经理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你干了三天，工钱一天八十，总共二百西！现在，听清楚了——”
他指着地上的佛跳墙残骸：“这碗汤，算你便宜点，两百！”
指着碎裂的迎宾台和水族箱：“台子修补，鱼缸重做，算你一千！”
最后，他几乎是咆哮着，将手中那条己经僵硬的血红龙尸举到林默模糊的眼前，那浓烈的血色鳞片在灯光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光芒：
“这尾血红龙——值你半年饭钱！八千！一分不能少！”
他喘着粗气，眼睛赤红：“你那二百西工钱？连零头都不够！扣光了！现在，立刻，马上，给老子滚出鸿运来！别让我再看见你！滚！！”
最后那个“滚”字，如同惊雷在林默耳边炸响，震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瘫坐在冰冷湿滑的地上，周围是流淌的汤汁、破碎的玻璃、垂死的鱼尸。那条血红龙圆睁的、失去光泽的眼睛，仿佛正空洞地盯着他，映照出他彻底崩溃的、一文不值的尊严。八千块……半年饭钱……这个天文数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了他心上。他甚至连为自己辩解一句的力气都没有了。在经理和周围人冰冷、厌恶的注视下，他颤抖着，用被玻璃划伤的手，摸索着扶正了歪斜的眼镜，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撑着冰冷油腻的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再看那条死去的龙鱼，只是拖着湿透的、冰冷的、沾满污秽的身体，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步一步，踉跄地、无声地走向酒楼那扇象征着繁华与温暖的旋转玻璃大门。门外，是更深的寒冷和无尽的黑暗，而他，连口袋里那几枚硬币碰撞的微弱声响，此刻听起来都像是绝望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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