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叠带着他体温和汗渍的钞票被小雅颤抖着接过去时，林默高烧滚烫的身体里，却奇异地炸开一股暖流。
小雅深深鞠躬，泣不成声的“恩人”和“一辈子记得你”的话语，像滚烫的烙印刻在他昏沉的意识里。
她带着那袋他硬塞回去的廉价苹果匆匆消失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出租屋重新被冰冷的霉味和孤寂填满。
林默倒在硬板床上，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可心口却像揣着一块烧红的炭。
心里想： “值了…” 混沌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在打转，压过了喉咙的肿痛和现实的窘迫，“一条命…值了…” 他裹紧薄被，在病痛与一种近乎悲壮的满足感中沉沉睡去。
几天后，烧是退了，骨头里却像被抽走了筋。
林默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仓库。
卸货时，一箱不算太重的纸箱竟让他眼前发黑，踉跄了一下，货物歪斜着砸在地上。
“林默！没吃饭啊？魂儿丢家里了？！” 工头粗嘎的呵斥像鞭子抽过来。
林默喘着粗气，抹了把额头的虚汗，低声道歉：“…对不起，王头。” 声音嘶哑。
午饭时，他避开人群，缩在仓库最角落的破条凳上。
从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冷硬的馒头，机械地啃着。
手机屏幕亮起，是小雅的信息。
“哥…” 开头的称呼就带着浓重的哭腔，“我妈这次透析反应特别大…吐得厉害，人都虚脱了…医生说…得马上用种进口药压一下，不然下次透析可能…可能人就没了…药费…要补3000…我…我实在借不到了哥…求求你…” 字里行间浸透了绝望。
林默捏着半个馒头，手指收紧，粗糙的馒头皮硌着掌心。
他想到小雅那张苍白脆弱、挂满雨水的脸，想到那句“你是第一个帮我的人”。
刚捂热没几天的工资条在口袋里，像块烙铁。
扣除那间破屋的租金和这个月必须的最低生活费——几包最便宜的挂面和咸菜，3000块，几乎就是他全部的血汗。
他摸出那个屏幕碎了一角的旧手机，手指在冰凉的屏幕上滑动，点开银行APP。
惨白的荧光映着他凹陷下去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
余额的数字刺得他眼睛生疼。心里想：胃里空得发酸，一个声音在叫嚣：这钱没了，这个月就只能顿顿啃冷馒头就咸菜了！但另一个更大的声音压倒了它：馒头咸菜能顶一个月…人命…等不起！小雅妈躺在医院里，等药救命！他猛地吸了一口仓库里混杂着机油和灰尘的冰冷空气，像给自己打气，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用力戳向“转账确认”。
“叮”的一声轻响，像一声微弱的丧钟。余额瞬间缩水成刺眼的两位数。
他飞快地给小雅发去信息：“钱转了，别急，给阿姨用最好的药。”
按下发送键，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滑坐到地上。
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也变得冰冷沉重。胃里火烧火燎地空，可看着那条己发送的信息，一种奇异的、病态的满足感却从心底升起，暂时麻痹了饥饿。
生活，从此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向着冰窟急速坠落。
饮食：早餐彻底消失。
午餐是食堂免费提供、能照见人影的稀薄菜汤，泡着唯一一个冷硬的馒头。
晚餐则是出租屋里，就着昏黄的灯光，啃另一个冷馒头，偶尔用筷子尖挑起几根咸得发苦的咸菜丝。
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像一具蒙着蜡黄皮肤的骷髅。
衣着：寒冬真正降临，刀子般的北风在仓库巨大的铁门外呼啸。
林默依旧穿着那条洗得发白、布料单薄的工装裤，寒风轻易穿透，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在小腿上。
唯一一件旧棉袄的拉链早己锈死崩坏，只能用一枚生锈的大别针歪歪扭扭地扣着，冷风从缝隙里呼呼灌入。
脚上的劳保鞋又硬又薄，寒气从脚底首窜上来。
身体信号：搬运沉重的货箱时，眼前常常毫无预兆地发黑，金星乱冒。
手脚即使在用力时也总是冰凉的，指尖麻木得几乎感觉不到货物的棱角。
一次卸货时，他刚弯腰抱起一个箱子，一阵剧烈的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猛地将他吞没。
视野天旋地转，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沉重的货箱脱手砸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小林！”“快！扶住他！” 离得最近的工友老张惊呼着冲过来，一把架住他软倒的身体。
林默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几秒后被老张粗糙的手指掐人中唤醒。
他眼神涣散，大口喘着粗气。
“我的老天爷！小林，你这脸煞白煞白的，跟死人一样！上次发烧没好透吧？这哪是干活的样子！” 老张看着他凹陷蜡黄的脸，满是担忧。
工头老王也皱着眉走过来，语气严厉：“林默！你不要命了？在仓库里晕倒砸坏了货算谁的？出了事谁负责？明天给我去医院瞧瞧！”
林默挣扎着站稳，甩了甩昏沉的头，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声音嘶哑：“真…真没事，王头。老毛病，低血糖…歇会儿，喝口水就好…” 他推开老张递过来的一个夹着火腿肠的面包，只接过旁边工友递来的半瓶凉水，灌了几口下去，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痛。
冻疮：严寒变本加厉。
单薄的裤腿根本无法抵御持续的寒风侵袭。
很快，膝盖和小腿外侧开始出现大片红肿，又痒又痛。在仓库里不停地走动、搬扛、摩擦，红肿的地方渐渐溃破，渗出浑浊的黄水，黏腻地沾在粗糙的裤料上。
每一次迈步，布料摩擦着溃烂的皮肉，都带来钻心的刺痛和冰冷的黏腻感，走路变得一瘸一拐。
晚上回到冰冷的出租屋，脱裤子成了一种酷刑。
布料和溃烂的伤口粘连在一起，每一次撕扯都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倒吸冷气，冰冷的空气刺激着的伤口，更是雪上加霜。
日子在饥饿、寒冷和疼痛中日复一日地熬着。
一周后，小雅的信息再次如约而至，带着更深的焦虑和绝望：
“哥…对不起…又来麻烦你…那个进口药…效果是有点…但…但太贵了…医生说这次剂量不够…必须马上加量…不然之前的药都白用了…我妈会更危险…还差…差2000…我…我真的快疯了…求求你了哥…”
林默看着手机屏幕，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沉甸甸地往下坠。
卡里？早己空空如也。那刺眼的两位数甚至不够买一包像样的挂面。
他捏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金属外壳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别无选择。
午饭时间，他避开人群，找到正在角落抽烟的老张和另一个平时还算能说上几句话的工友老王。
“张哥…王哥…” 林默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们，“…手头…方便吗？家里…家里有点急事…临时…临时缺点钱…不多，几百也行…下月发工资…一定…一定还你们…” 他感觉自己的脸皮在发烫，每一句求人的话都像在剥掉一层尊严。
老张和老王对视一眼，看着他身上那件别着破别针的旧棉袄，看着他深陷的眼窝和蜡黄的脸色，看着他明显跛行的腿，脸上都露出复杂的神色，混杂着同情和深深的疑惑。
“小林啊，你这…到底咋回事？把自己搞成这样？” 老张叹了口气，还是从裤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几张百元钞，“喏，五百，先拿着。不过上次借你那一百还没…”
老王也掏了掏口袋，数出三百：“我就这些零钱了。小林，不是哥说你，有啥难处说出来，大家伙能帮衬帮衬，可别硬扛，更别…沾上不该沾的东西啊。” 话里带着隐晦的担忧。
林默低着头，接过带着体温的钞票，像接过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抖。
心里想：“怎么…总是差钱？”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悄然滑入脑海，带来一丝冰冷的疑虑。
但手机紧接着震动，小雅的信息跳了出来：“哥！钱收到了！谢谢你！我妈用了药，说感觉好多了！你真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哭泣][祈祷]” 后面跟着一个泪流满面的感恩表情包。
那点疑虑瞬间被汹涌的感激和“救命恩人”的崇高感冲得无影无踪。
他用力甩甩头，仿佛要把那点不该有的怀疑甩掉，心里对自己说：“治病…哪有不花钱的？见效了就好…见效了就好…” 凑够的2000块，立刻转了出去。
为了省下那点可怜的电费，出租屋的灯成了摆设，天一擦黑就陷入一片冰冷的黑暗。
林默裹紧那床几乎不保暖的薄毯，蜷缩在冰冷的床上，冻得牙齿格格打颤。
脚上的冻疮在黑暗里一跳一跳地疼，像有无数根针在扎。无法入睡，他摸索着拿起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憔悴不堪的脸。
他没有看任何娱乐信息，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搜索、下载、点开一个个免费的PDF文件：《电商运营入门指南》、《零基础开网店》、《流量与转化率核心技巧》…心里想：一个微弱的、萤火虫般的念头在绝望的寒夜里亮起：“不能…不能一辈子扛包…得学点别的…赚钱…还债…以后…也许…” 这个模糊的“以后”，不自觉地勾勒出小雅温暖的笑容和一个不再寒冷的“家”。
手机电量耗尽的红色警示灯亮起时，他像被惊醒。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远处路灯的一点微光。
冻疮的疼痛和刺骨的寒冷让他无法躺下。
他挣扎着起身，裹紧那件破棉袄，把打印出来的几页皱巴巴的电商教程小心揣进怀里。
蹑手蹑脚地打开门，老旧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他像幽灵一样穿过漆黑的走廊，来到尽头散发着浓重氨水味的公共厕所。
厕所里那盏24小时长明的灯泡，散发着惨白、冰冷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污迹斑斑的水泥地。
刺鼻的气味熏得人头晕。
林默毫不在意，他靠着冰凉的墙壁滑坐到地上，背对着一排肮脏的小便池。
展开那几页脆弱的纸，就着那点惨白的光线，贪婪地阅读起来。
一行行关于“关键词优化”、“引流渠道”、“供应链管理”的黑色铅字，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寒冷让他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牙齿磕碰着发出轻响。
坐在地上，冰冷的寒气顺着单薄的裤子和溃烂的冻疮伤口首往骨头缝里钻，痛楚一阵强过一阵。
但那些陌生的知识，却像微弱的火苗，在他心里点燃一丝虚幻的暖意和几乎渺茫的希望。
心里- 幻梦：深夜，在公厕刺鼻的气味和钻心的寒冷中，意识开始模糊。
他裹紧破棉袄，仿佛那不是破布，而是温暖的毛毯。眼前，冰冷的墙壁扭曲变形，渐渐化成一个简陋却整洁温暖的小屋。
炉膛里，橙红的火焰欢快地跳跃着，发出噼啪的轻响，将融融暖意洒满房间。
小雅穿着厚厚的、柔软的红色毛衣，脸上不再是愁苦和苍白，而是洋溢着温柔宁静的笑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向他走来…炉火的光映着她的脸，那么暖…他也不再是穿着单薄工装、满身冻疮的搬运工，也许…也许经营着一个忙碌的小网店，能给小雅遮风挡雨，让她再也不用为钱流泪…“快了…” 他在刺骨的寒冷中喃喃呓语，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虚幻而满足的微笑，“熬过去…熬过去…就好了…” 心口那点因幻想而生的滚烫，与身体承受的极致冰冷，形成了撕裂般的对比。
手机在怀里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的幽光在公厕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屏幕上跳出一条新信息的预览：
“小雅：哥！救命啊！我妈情况突然恶化了！医生说普通透析不行了，必须立刻请省城的专家来会诊！晚了就…来不及了！会诊费加紧急用药…要…要5000！我求你了哥！我实在没办法了！我妈…”
林默身体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那点从教程文字里汲取的虚幻暖意荡然无存。
一股比公厕地面更冰冷、更刺骨的寒意，伴随着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狠狠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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