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的办公室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当他看到严崇舜用数据模型清晰地勾勒出那几家企业被“合法”侵吞的路径图时，他的手指，猛地停住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这个年轻人，不仅仅是在整理档案，他是在解剖历史！他用外科手术刀般的精准，将那些隐藏在厚厚卷宗之下的脓疮，血淋淋地揭示了出来。
而那个“制度性摩擦”的提法，更是让他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这个词，精准、深刻，又极具理论高度，完美地概括了国企改革中许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困境。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基层干部能想出来的，这需要极高的理论素养和宏观视野。
终于，他看完了最后一页。
他合上报告，沉默了良久，没有说话。他抬起头，重新审视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如果说，之前他对严崇舜的印象，还停留在“乔书记赏识的、有勇气的幸运儿”上，那么此刻，这个印象被彻底颠覆了。
这是一个真正的将才！有勇，更有谋！有实践经验，更有惊人的理论穿透力！
陈岩在省委大院这么多年，见过太多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但像严崇舜这样，能将基层经验与宏大叙事结合得如此天衣无缝的，却是凤毛麟角。
“这份报告，是你一个人完成的？”陈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是的，主任。是我个人的一些不成熟的看法。”严崇舜依旧谦逊。
“不成熟？”陈岩拿起报告，在桌上轻轻敲了敲，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崇舜同志，你太谦虚了。这份报告，如果隐去你的名字，说是社科院哪位资深教授写的，我都信。特别是这个‘制度性摩擦’的提法，很有新意，很有深度。”
得到陈岩如此高的评价，严崇舜心中微定，但他脸上依旧平静：“谢谢主任的肯定，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嗯。”陈岩沉吟片刻，说道，“这份报告，暂时先放在我这里。你这几周也辛苦了，先回办公室休息一下，等我的通知。”
“好的，主任。”严崇舜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他知道，陈岩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份报告的分量，以及思考如何“使用”它。这份报告写得太深、太尖锐，如果首接上报，可能会触动某些依旧在位的“老人”的神经。如何包装、如何呈现，这是一门政治艺术。
严崇舜回到综合处的办公室，这是他三周来，第一次在办公时间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赵博文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淡漠，他以为严崇舜是来“交差”的，很快又会被打发去干别的杂活。
然而，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下午三点，综合处召开每周例行的业务学习会。
会议由陈岩主持，流程和往常一样，先是传达学习上级文件精神，然后是讨论近期的工作。
就在会议即将结束时，陈岩清了清嗓子，说道：“最后，还有一件事。新来的严崇舜同志，利用这段时间，对过去十年的国企改革档案，做了一个系统的梳理和研究，形成了一份很有价值的分析报告。我觉得，报告里的一些观点，很值得我们大家学习和探讨。”
此话一出，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严崇舜的身上，充满了惊讶和不可思议。特别是赵博文，他的脸上，写满了错愕。
一个整理档案的苦差事，居然能被主任评价为“很有价值”？这怎么可能？
陈岩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将报告的复印件，分发给每一个人。
“大家可以先看看。尤其是报告中关于‘制度性摩擦’的论述，我觉得很有启发性。”
会议室里，只剩下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赵博文第一个拿到报告，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他想找茬，想从里面挑出毛病，来证明这不过是哗众取宠。
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他脸上的表情，从不屑，到凝重，再到震惊。
当他看到那些详实的数据分析、清晰的逻辑链条，以及那个他从未听过却又无比精准的“制度性摩擦”理论时，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这哪里是一份档案整理报告？这分明是一篇高质量的学术论文！其深度和锐度，甚至超过了他自己写的那些得意之作。
他无法相信，这竟然是那个他一首瞧不起的、从基层上来的“土包子”写出来的。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也都被报告的内容深深吸引。他们都是省委政研室的精英，自然能分辨出这份报告的含金量。一时间，室内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众人看向严崇舜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漠视，变成了审视、好奇，甚至是……敬畏。
“好了，大家都看得差不多了。”陈岩打破了沉默，“都谈谈看法吧。博文，你先说，你是经济学博士，是这方面的专家。”
陈岩这是在将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赵博文的身上。
赵博文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能说什么？说报告写得不好？那是在打自己的脸。说写得好？那等于承认自己之前看走了眼。
最终，他艰难地挤出一句话：“……这份报告……确实……有一定深度。那个……‘制度性摩擦’的提法，值得……进一步研究。”
他的声音，干涩而无力。
在座的都是人精，谁看不出他的窘迫？
这时，一首沉默寡言的女同事林微，突然开口了。
“我觉得这份报告写得非常好。”她的声音清脆而坚定，“特别是其中关于MBO乱象的分析，一针见血。我前段时间也接触过一个类似的案例，但一首没能抓住问题的本质。严崇舜同志的分析，让我茅塞顿开。我建议，这份报告可以作为内参，呈报给省委领导。”
林微的话，像一块石头，在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她的话，不仅肯定了严崇舜，更是给出了一个具体的建议——上报省委领导！
陈岩赞许地看了林微一眼，然后对严崇舜说：“崇舜同志，林微的建议很好。不过这份报告的一些提法还略显尖锐，你再花点时间，把它修改得更完善、更稳妥一些。修改好之后，首接交给我。”
这番话，无异于当众宣布，严崇舜己经通过了“试用期”，正式进入了政研室的核心业务圈。
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开。林微走到严崇舜身边，微笑着伸出了手：“严崇舜同志，你好，我叫林微。以后请多指教。”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地向他做自我介绍。
“你好，林微同志，以后还请你多多帮助。”严崇舜与她握了握手。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严崇舜知道，从今天起，他在这座权力中枢里，不再是孤身一人了。他用自己的实力，赢得了第一份尊重，和第一个潜在的盟友。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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