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空气，像凝固的琥珀，安静，却又在阳光的尘埃中透着复杂的纹理。
严崇舜没有急于去向小陆交接工作，而是先用一块从家里带来的抹布，将自己那张积了层薄灰的办公桌，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三遍。从桌面到桌腿，再到椅子扶手，每一个角落都擦得一尘不染。
他的动作不快不慢，专注而沉静，仿佛不是在打扫卫生，而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这一幕，自然落在了办公室其他三人的眼中。
主任方清亚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似乎对这一切毫不在意。
年轻的同事陆博则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嘴角撇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讽。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新人初来乍到，刻意表现的“眼力见”，俗套，且毫无意义。在这种地方，靠的不是勤快，是背景，是资历，是笔杆子的硬功夫。
唯有窗边那位被称为“计老”的老者，计学民，放下了手中的报纸，端起紫砂茶杯，透过氤氲的热气，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年轻人。他的眼神，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在审视一头误入林中的幼兽。
严崇舜擦完桌子，又从公文包里拿出自己的搪瓷茶杯和一小包茶叶。他没有去碰办公室的饮水机，而是提着自己的暖水瓶，去了走廊尽头的水房。
回来时，他不仅给自己的杯子续满了水，还顺手拎了一壶开水回来，将办公室里那个几乎见底的开水壶，重新灌满。
做完这一切，他才坐回自己的位置，打开了一本内部刊物，安静地看了起来。
从头到尾，他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没有做出任何试图套近乎的举动。他就像一颗被投入湖中的石子，激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后，便迅速沉入水底，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一个小时后，方清亚主任看完了手中的文件，他揉了揉眉心，习惯性地端起茶杯，却发现里面己经空了。他正准备起身，一道身影己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桌旁。
是严崇舜。
“方主任，水凉了，我给您续上。”严崇舜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到好处。
他手里提着刚灌满的热水壶，小心翼翼地为方清亚的杯子续上热水。他的动作很稳，水流不大不小，没有溅出任何一滴。更让方清亚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的是，严崇舜在倒水前，还用另一只手，将他杯子里己经泡得发白的残茶，倒入了随身带来的一个便携垃圾袋里。
这意味着，严崇舜不仅知道他该喝水了，还观察到了他喝的是什么茶，甚至连他喝茶不喜欢留残渣的习惯，都注意到了。
方清亚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看着严崇舜又走到计老的桌旁，同样熟练地为计老的紫砂壶续上滚烫的开水，甚至连水量都控制在壶口的七分满，这是喝功夫茶的老茶客最喜欢的量。
计学民笑呵呵地抬起头，看了严崇舜一眼：“小伙子，有心了。”
严崇舜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角落里的陆博看得分明，心中那丝讥讽，不知不觉间，己经变成了嫉妒和警惕。他来这里快两年了，自问也算机灵，却从未在这些细节上下过如此深的功夫。这个新来的，看似沉默寡言，实则城府深沉，是个劲敌！
下午，陆博终于抱着一摞文件，走到了严崇舜的桌前，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
“小严，这是你的工作。”他将文件放在桌上，居高临下地说道，“咱们经济局，主要负责对宏观经济形势、区域发展战略和重要产业政策进行跟踪研究，为中央决策提供参考。你新来，先从基础做起。”
家产十亿的穷光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指着那摞文件：“这些是过去三年来，关于‘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这个课题的所有内参、报告和会议纪要。你的任务，就是把它们全部看完，然后整理出一份‘资料汇编’，下周末之前交给我。”
说完，他补充了一句：“这个课题，之前好几位同志都跟过，情况比较复杂，头绪也多。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严崇舜心中一片雪亮。
这是一个典型的“下马威”。“东北振兴”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这个课题，大而无当，涉及的部门、利益、历史遗留问题错综复杂，是块出了名的硬骨头。之前好几个人都没啃下来，最后不了了之。陆博把这个烂摊子扔给他，摆明了就是想看他出丑。让他整理“资料汇编”，更是把他当成了纯粹的体力劳动者。
“好的，谢谢陆哥。”严崇舜脸上没有任何不满，反而露出了感激的笑容，“我一定认真学习，尽快完成。”
陆博见他如此“听话”，心中得意，转身离去。
计老在窗边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却什么也没说，继续喝他的茶。
接下来的几天，严崇舜真的就一头扎进了那堆故纸堆里。他每天埋首于文件之中，看得极其认真，时而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办公室里，他依旧是那个最早来、最晚走，默默打扫卫生、为大家续水的“透明人”。
陆博偶尔路过，看到他那副“苦读”的模样，嘴角的笑意就更浓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严崇舜看的，根本不是那些报告里的陈词滥调。他的目光，透过那些铅字，看到的是前世记忆中，未来十年东北经济的沉浮与挣扎。他看到的，是那些报告中被刻意忽略的症结，是那些会议纪要里，不同部委、不同领导发言时，字里行间隐藏的利益博弈和权力拉扯。
这份“资料汇编”，在他手中，正在变成一张描绘东北困局的、最精准的“病理切片”。
这天下午，临近下班，方清亚主任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下来。
“小陆，下周一，国家发改委地区经济司的领导要来我们局，就‘东北振兴’的下一步政策走向，搞一个小范围的座谈会。你把咱们局里这几年的研究成果整理一下，准备一个五分钟的简报。”
陆博的脸“唰”地一下涨红了，激动得心都要跳了出来。
这是天大的机会！能在发改委的领导面前汇报工作，这要是表现好了，前途不可限量！
“是！主任！我保证完成任务！”他激动地站起身，大声回答。
方清亚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经意地，从严崇舜的脸上一扫而过。
严崇舜依旧低着头看文件，仿佛没听到这一切。
周末，陆博放弃了休息，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拼命地赶着汇报材料。他把过去那些报告里的观点翻来覆去地排列组合，试图写出一份漂亮的稿子。但他越写越心烦，总觉得那些观点陈旧空洞，毫无新意，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周一早上，当陆博顶着两个黑眼圈，拿着一份自己都不满意的初稿走进办公室时，却愣住了。
他的桌子上，静静地放着一份文件。
封面上，是几行清秀的钢笔字：
《关于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战略“堵点”问题的初步分析与政策建议（讨论稿）》
落款是：严崇舜。
旁边，还贴着一张便笺条：“陆哥，周末整理资料时，偶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写出来供您批判。或许对您的汇报有点滴参考价值。”
(http://www.220book.com/book/S97R/)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