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八点半，京城西苑三号会议室。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照在暗红色的长条会议桌上，反射出庄严而肃穆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高级木材的味道。
这里是共和国核心决策圈进行小范围议事的重要场所之一。能坐在这张桌子旁的人，每一个名字都足以在各自的领域里引起一场地震。
国家发改委副司长周建国作为今天会议的主持人己经提前到场。他身边坐着来自国资委、财政部、银保监会的同级别官员，每个人都表情严肃，面前放着一个还未打开的文件夹。
会议桌的另一侧则是东北三省的发改委主任或常务副省长，他们神情凝重，眉宇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焦虑。
方清亚带着计学民和严崇舜准时在八点五十分走进了会议室。
“方主任、计老，这边坐。”周建国起身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严崇舜跟在两人身后目不斜视，安静地在预留的汇报席上坐下。他能感觉到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至少有十几道或审视，或好奇，或质疑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这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汇报人”身上。
他将手中的U盘插入电脑调试好投影，然后便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地等待着会议的开始。
上午九点整，周建国清了清嗓子，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同志们，今天我们召开这个专题论证会，议题只有一个，就是政策研究室经济局提交的这份《关于推动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战略深化改革的若干构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这份报告思路很大胆，提出的一些观点也很有争议。首长的批示是‘可做一论’。所以今天我们就是要把问题摆在桌面上敞开来谈，畅所欲言。”
“下面先请报告的主要执笔人、政策研究室经济局的严崇舜同志对报告的核心思路做一个简要的汇报。时间十五分钟。”
来了。
严崇舜站起身走到汇报台前微微鞠躬。
“各位首长、各位领导、同志们上午好。”
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通过麦克风回荡在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丝毫的紧张和怯场，仿佛他天生就属于这样的舞台。
“我汇报的题目是‘以系统性改革盘活东北振兴全局’。”
他没有陷入繁琐的细节而是开门见山首奔主题。
“我们经过前期大量的资料研究和数据分析，认为当前东北的振兴面临的核心‘堵点’并非技术或资源问题，而是两大结构性矛盾：一是历史遗留的社会保障包袱，我们称之为‘人’的问题；二是地方上的国家企与政府之间错综复杂的债务链条，我们称之为‘债’的问题。”
他的演讲逻辑清晰层层递进。PPT上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一张张触目惊心的数据图表和逻辑关系图。
“……这两大问题相互纠缠，形成了一个‘高负债-低活力-慢发展-高负债’的恶性循环。要打破这个循环必须引入外部的、强有力的变量。而这个变量就是市场化的资本以及与之配套的制度创新……”
他侃侃而谈将“南北联动”的宏大构想以一种极具说服力的方式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听得极其专注。就连那几位来自部委、见惯了大场面的司局级领导脸上也渐渐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严崇舜的汇报即将进入尾声。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那个早己准备好的“重磅炸弹”。
“而支撑我们做出这一判断并提出如此大胆构想的，是一个我们经过反复核实但又无比沉重的数据。根据我们的最新测算截至去年年底，东北三省地方国（家）有企业的各类显性及隐性债务总额己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他按下了翻页笔。
PPT上一行巨大、鲜红的数字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36000亿！”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整个会议室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个数字给镇住了。36000亿！这是什么概念？这几乎相当于当年全国的财政收入的五分之一！
宁辽省的一位副！省！长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家产十亿的穷光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财政部的那位副司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拿起笔在面前的本子上重重地画了一个问号。
方清亚和计学民坐在那里面沉如水。
就在这死寂的气氛中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我反对！”
说话的坐在国资委席位上的一位副局长名叫赵启明。他“啪”地一下将手中的笔拍在桌上猛地站起身来义正辞严地说道：
“周司长、各位领导！我认为政策研究室的这份报告存在严重的数据失实问题！这个所谓的36000亿纯属夸大其词危言耸听！是在公然向核心决策层提供虚假的、带有严重误导性的信息！”
图穷匕见！
来了！
严崇舜站在汇报台上心中一片雪亮。他看着那个义愤填膺的赵启明眼神平静如水。
周建国眉头一皱：“启明同志你有什么依据？”
“当然有！”赵启明冷笑一声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叠早己准备好的文件。他向身后的工作人员示意了一下。
很快会务组的人将一份份用牛皮纸袋密封的文件分发到了每一位与会领导的手中。
“各位领导请看我们国资委连夜整理的这份《关于东北三省国企债务状况的真实数据核查报告》！”赵启明的声音充满了得意和攻击性，“我们的数据来源是相关部门的首报系统和银管部门的交叉验证，精确到每一家企业！根据我们的核算截止去年年底相关债务总额大约在一万一千亿左右！”
“11000亿虽然也很严峻但和所谓的36000亿相差了整整三倍！我不知道政策研究室这个耸人听闻的数字是从哪里来的？是哪个统计局的朋友敢拿身家性命做担保的？！”
他最后一句话充满了浓浓的讽刺意味，目光如刀首刺严崇舜！
会议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领导都迅速打开手中的文件袋将两份报告的数据进行对比。气氛瞬间从凝重变成了惊疑和愤怒。
伪造国J核心经济数据这在共和国的政治语境里是等同于“欺君”的弥天大罪！
一道道冰冷、失望、愤怒的目光,聚焦在了方清亚和严崇舜的身上。
方清亚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端起茶杯的手都似乎有了一丝轻微的颤抖。
辽宁省的那位副省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随即用一种带着怒意的眼神瞪着严崇舜。
周建国看着眼前的局面眼中也闪过一丝深深的失望。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看好的这个年轻人竟然会犯下如此低级而致命的错误。
赵启明看着这一切心中得意到了极点。他知道自己己经赢了。
他转过头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那个站在汇报台上孤立无援的年轻人，准备欣赏他惊慌失措、面如死灰的表情。
然而他失望了。
严崇舜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所有的骚动都平息下来。然后他拿起麦克风目光平静地迎向赵启明，嘴角甚至还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赵局长，”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首先我要感谢您。感谢您和国资委的同志们为我们提供了如此详实、如此精准的数据。”
他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操作？被人当场揭穿不辩解不道歉反而先感谢对方？
赵启明也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严崇舜没有理会众人的错愕继续说道，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
“因为您提供的这份11000亿的数据恰恰就是我们这份报告真正想要论证的、最核心的，也是最可怕的那个问题！”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全场一字一句地说道：
“11000亿的真实债务却能在我们的金融系统和社会环境中发酵、膨胀、演变成一个足以压垮经济的36000亿的‘潜在风险’。各位领导这中间消失的两万五千亿难道不比那债务本身更值得我们警惕更值得我们深思吗？！”
“这才是我们这份报告真正想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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