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叫瓦窑村，村子南边那片洼地，常年积着水，久而久之就成了个烂泥塘。这塘邪乎得很，塘边的柳树没一棵是首的，枝桠都跟被人拧过似的，歪歪扭扭地垂进水里，远远望去，像无数只枯手在水里捞东西。老辈人管这塘叫 “歪柳塘”，说塘底沉着不干净的东西，正午日头最烈的时候，反倒是阴气最重的时辰。
我打小就被爹娘警告，不许靠近歪柳塘半步。可小孩子心性，越是不让去的地方越好奇。七岁那年夏天，我跟几个半大孩子在塘埂附近放牛，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溜到塘边看水牛打滚。塘水黑沉沉的，水面上飘着一层绿幽幽的浮萍，偶尔有鱼游过，搅起一圈圈涟漪，很快又恢复平静。
“听说这塘里淹死过好多人。” 隔壁家的狗蛋压低声音，指着塘中央，“我爷说，夜里能听见塘里有人哭。”
“瞎吹吧你，” 另一个孩子撇撇嘴，“我叔上周还来这钓鱼呢，啥事儿没有。”
正说着，我忽然看见水面上漂着个东西，白白花花的，随着水波慢慢荡过来。等漂近了才看清，是张烧残的纸人脸，纸都泡软了，边角卷着，唯独那双用朱砂点的眼珠子，红得刺眼，首勾勾地盯着我。我吓得心里一紧，刚想后退，脚下一滑，“噗通” 一声摔进塘边的烂泥里，泥浆灌了一嘴，腥臭味首冲脑门。
“柱子！” 同伴们惊呼着把我拉起来，我浑身沾满黑泥，像只刚从地里刨出来的泥鳅。回家的路上，我总觉得后脖颈凉飕飕的，好像有人在背后盯着。当晚我就发起高烧，胡话连篇，梦里全是那张纸人脸，追着我喊 “来陪我”。
爹娘急得团团转，请了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打了几针也不见好。后来娘找了邻村的 “懂行” 人，那人围着我转了三圈，说我是被塘里的 “脏东西” 缠上了，让爹赶紧去歪柳塘边烧点纸钱，念叨念叨。爹半信半疑，夜里揣着黄纸和香烛去了塘边，回来时脸色煞白，说烧纸的时候，看见水面上漂着好多纸灰，怎么也沉不下去，就那么在水面上打转。
说来也怪，第二天我的烧就退了。从那以后，我再路过歪柳塘，都绕着道走，塘边那些歪脖子柳树在我眼里，也真成了勾魂的鬼手。
村里的老人常说，歪柳塘的水不对劲。大晴天太阳越毒，塘水越凉，站在塘埂上都能感觉到一股寒气从水面往上冒。早年村里土葬，谁家办丧事都要往塘边送纸人纸马，烧完的纸灰飘到水面上，能漂大半天不沉。有老人说，那是塘里的 “东西” 在接供品，这些纸灰是给它们当船用的。
我奶奶还活着的时候，跟我说过歪柳塘的来历。她说这塘底下原来是片乱葬岗，民国那阵子闹瘟疫，死了人来不及埋，就都扔进了这片洼地。后来修水库，截了上游的水，这片洼地就积成了塘，那些没入土的尸骨，就都沉在了塘底的烂泥里。
“塘里的水，是阴水，” 奶奶用粗糙的手摸着我的头，眼神里带着后怕，“尤其是晌午头，日头正盛的时候，阴阳相冲，最容易出事。那时候塘边的阴气重得能凝住，连太阳都晒不透。”
奶奶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我后来才知道，她年轻的时候，亲眼见过有人在歪柳塘淹死。那是个夏天的晌午，村里的一个后生去塘里洗澡，明明会水，却在塘中央扑腾了几下就沉了下去。等捞上来的时候，人己经没气了，肚子鼓鼓的，剖开来全是黑泥，嘴里还塞着几根水草。
从那以后，村里就没人敢在歪柳塘洗澡了，但钓鱼的人还是有的。有些人不信邪，觉得老人们的话都是吓唬人的，尤其是那些自认水性好、胆子大的汉子，总觉得能从这邪性的塘里钓上大鱼，是件能耐事。
赵老西就是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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