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针遇胭脂血
霉味混着陈艾的苦香在檐角打转,江枫屈指叩了叩柜台。第三十七道裂纹里还卡着去年的蝉蜕,像枚干瘪的琥珀。檐外的雨帘己经垂了两个时辰,把青石板路泡得发亮,倒映着药铺门头那盏摇摇欲坠的羊角灯笼,光晕在雨雾里散成一团昏黄。他指尖滑过青铜针筒,筒身镌刻的 “医者不避秽” 被得发亮,针尾悬着的红丝绦随着穿堂风轻轻扫过手背,有点痒。
这针筒是爷爷临终前塞给他的,当时老人枯瘦的手指攥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记住,咱回春堂的针能救命,也能要命。见着月牙胎记的,拼了命也得护着,那是三百年前欠下的债。”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些,打在雕花窗棂上噼啪作响,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木板。
江枫那时才十六,盯着医案里那张泛黄的插画发愣 —— 画中女子锁骨下的月牙胎记旁,赫然插着支一模一样的青铜针。此刻他着针筒上的纹路,忽然听见后堂的老座钟 “当” 地敲了九下,正是亥时。按照子午流注的说法,此刻三焦经当令,该给药柜里的薄荷换新鲜的石灰了。药柜顶层的瓦罐里盛着去年的陈皮,在潮湿的空气里泛出更深的褐黄色,像块浸了油的老木头。
“轰隆 ——”
惊雷炸响时,门闩断成两截。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雨幕,瞬间照亮了街对面那棵老槐树的虬结枝桠,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鬼爪。
穿堂风卷着暴雨扑进来,把墙上 “济世堂” 的匾额打得噼啪响。江枫抬头的瞬间,看见白薇像片被狂风撕扯的蝶翼撞进来,旗袍下摆沾满泥污,开衩处露出的小腿上,青紫色的鞭痕像条狰狞的蛇。她身后的雨地里,几串杂乱的脚印正在迅速被雨水冲刷淡去,远处巷口隐约晃过几个黑影。
“砰!” 她反手带上门,怀里裹着的人影重重摔在诊床上。那姑娘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碎花裙被血浸透成深褐色,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满是烟头烫出的圆疤。诊床旁的铜盆里盛着半盆清水,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晃出涟漪,映得墙上那幅《本草图》里的当归影子碎成一片。
“求您……” 白薇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弦,发梢滴下的水珠砸在江枫手背上,凉得刺骨,“别叫警察。我小时候听姆妈说,济世堂的铜炉三百年没熄过,能藏住走投无路的人。” 她说话时,鬓角那朵湿淋淋的白兰花掉了下来,滚落在江枫脚边,花瓣己经被泥水浸得发乌。
江枫没应声,先抓过姑娘的手腕。脉搏细得像游丝,指尖触到皮肤下不规则的硬块,不是骨头错位。他掀开沾血的裙摆,姑娘小腹上赫然有道新鲜的刀伤,还在渗着血珠。这伤口边缘泛着青黑,是被淬了药的刀划的 —— 黑龙集团的手法,他在爷爷留下的验尸记录里见过。药铺后院那棵老杏树被风吹得呜呜作响,像是有人在暗处哭泣。
“多久了?” 他转身从药柜第三层抽出瓷瓶,当归和三七的粉末簌簌落在掌心。这层药柜刻着 “肝区” 二字,木牌边缘被爷爷的烟斗烫出个月牙形的印子,“怒伤肝,治外伤先平肝火”,老人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墙角的蛛网被穿堂风扯破,一只湿淋淋的蜘蛛正顺着蛛丝慢慢爬向油灯。
“两、两个时辰……” 白薇的指甲掐进自己掌心,“他们追得紧,我只能往这边跑。那刀上有东西,她越来越冷……” 远处突然传来几声狗吠,被雨声撕得支离破碎,紧接着又归于沉寂。
江枫忽然停住动作。他瞥见姑娘半敞的衣领里,锁骨下方有个淡红色的月牙形胎记,像枚被血晕染的玉坠。这记号他在祖传医案的插画里见过,泛黄的宣纸上写着 “玉门关守将家徽,遇此记当施子午流注针,欠的总要还”。七岁那年爷爷翻到这页,用烟斗敲着桌面说:“咱江家欠着人家的,哪天见着这记号,砸锅卖铁也得救。” 药铺外的雨不知何时夹杂了些雪籽,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带着深秋的寒意。
青铜针筒被他攥得发烫。三百年前先祖在医案里写,遇此胎记者,当以 “子午流注针” 续命,可解七情之毒。
“按住她。” 江枫抽出三支金针,针尖在油灯下泛着冷光。针尾的红丝绦缠上他的无名指,像道解不开的结 —— 这是爷爷教的手法,“丝绦系指,心意通针”。油灯的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被针尖带起的气流搅得旋转起来。
白薇慌忙按住姑娘的肩膀,指腹不经意蹭过对方汗湿的皮肤,那姑娘突然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江枫迅速将金针刺入她百会、膻中、涌泉三穴,手腕翻转间,针尾红丝绦轻轻扫过姑娘的脸颊,她竟安静了些。窗外的闪电又亮了一次,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像幅扭曲的皮影。
“唔……” 姑娘闷哼一声,眉头舒展了些。
就在这时,江枫的指尖触到姑娘左肋处有异物感。他用银针拨开皮肉,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嵌在骨缝里,表面还在微微发烫。这东西边缘有倒刺,是黑龙集团特制的追踪芯片,爷爷的验尸记录里画过同款,标注着 “遇朱砂则毁”。药铺角落堆着的草药被风吹得摇晃,发出干燥的摩擦声,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是什么?” 白薇的声音发紧,指尖不小心勾到江枫手腕上的红丝绦。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车灯穿透雨雾,在对面的墙面上投下两道晃动的光柱。
江枫没说话,从抽屉里摸出块老磁石。这磁石是爷爷从云南带回的,据说能吸尽天下邪物。当磁石靠近金属片的瞬间,“嘀 ——” 的尖鸣突然炸开,诊室墙角的旧铜铃竟自动摇晃起来,这是医馆暗藏的报警装置,只有强烈的电波才能触发。铜铃的响声混着雨声,有种诡异的节奏感。
“目标己激活定位,三分钟内抵达。” 铜铃的杂音里混着个阴冷的男声,像是从三百年前传来的诅咒。巷口的积水突然泛起涟漪,几双黑色的靴子正踏着水洼快步靠近。
白薇脸色煞白,猛地抓住江枫的胳膊:“他们来了!这东西…… 他们在我身上也埋了!” 她的掌心滚烫,旗袍袖口滑下去,露出小臂上青紫色的勒痕。药铺门口的积水漫过门槛,顺着地板的缝隙蜿蜒流淌,在她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
江枫能感觉到她在发抖,像只受惊的小兽。他反手按住她的手腕,三指搭在脉门处 —— 脉象紊乱,带着股邪气,是被恐惧伤了心脉。“别怕。” 他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先处理伤口。” 指尖不自觉地在她腕间轻轻打了个圈,这是爷爷安抚病人的手法,据说能平抚心神。油灯的灯芯爆出个火星,把他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
磁石慢慢贴近金属片,那东西在皮肉里微微震动,姑娘疼得蜷缩起来。江枫另一只手迅速捻转百会穴的金针,低声道:“凝神,想着丹田有团火。” 窗外的雷声再次响起,震得药柜上的瓦罐轻轻跳动。
白薇突然 “啊” 了一声,江枫转头看见她旗袍前襟洇开片深色,像是又渗了血。“你也受伤了?” 他皱眉,目光落在她旗袍第二颗盘扣上 —— 那扣子松了线,摇摇欲坠。药铺后巷传来垃圾桶被踢翻的声响,伴随着几声粗暴的呵斥。
“不是我的血……” 白薇咬着唇摇头,突然抓住他拿磁石的手,“快点!他们的车声!” 她的指尖冰凉,却带着股奇异的香气,像某种药用植物的花蜜。远处的汽车灯光透过雨幕,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只窥视的眼睛。
外面果然传来引擎轰鸣,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越来越近,溅起的水花打在药铺门板上噼啪作响。江枫手腕用力,磁石 “啪” 地吸住金属片,顺势一拔 —— 带起的血珠溅在他白大褂前襟,像朵骤然绽放的红梅。这一幕竟和医案插画里的场景重合,只是画中是先祖,WT古哥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此刻是他。药铺外的雨似乎小了些,能听见有人在低声交谈,话语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嘀嘀嘀 ——” 的警报声急促响起,比刚才更尖锐。
江枫反手将金属片扔进装着朱砂的瓷碗,那东西瞬间冒出白烟。他抓起桌上的烈酒,对着姑娘的伤口泼下去,疼得她差点跳起来。“忍着,这酒能逼出刀上的寒毒。” 他说着,瞥见白薇正盯着他白大褂上的血梅发愣,眼神里有种说不清的东西。药铺墙角的蟋蟀不知何时停止了鸣叫,空气里只剩下警报声和雨声。
“把后窗的木板撬开。” 江枫道,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白大褂上的血迹。后窗对着一条狭窄的夹道,里面堆满了废弃的药渣,常年散发着苦涩的气味。
白薇刚跑过去,外面就传来踹门的巨响。“哐当” 一声,诊室的木门被撞开,暴雨裹挟着八个黑衣壮汉涌进来,为首的男人肩上纹着只张牙舞爪的蝎子,蝎尾正好盘在颈动脉上 —— 这是黑龙集团打手的标志,爷爷的记录里写过,蝎尾越红,手上沾的血越多。他们身上带着雨水和泥土的腥气,瞬间盖过了药铺里的药香。
“江大夫?” 蝎子脸笑起来露出颗金牙,靴底沾着的朱砂粉末,和江枫刚扔芯片的瓷碗里的一样,“听说你这儿收治了不该收的人。” 他显然知道芯片会被朱砂破坏,早有准备。他身后的壮汉们踩在积水里,留下一个个带泥的脚印,慢慢朝着诊床逼近。
江枫慢慢首起身,手里还捏着那支沾血的青铜针筒。“看病救人,不分该与不该。” 他的指尖在针筒上轻轻敲着,“诸位深夜闯进来,是想砸了我的招牌?” 药铺门口的羊角灯笼被风吹得剧烈摇晃,光影在众人脸上忽明忽暗。
“招牌?” 蝎子脸嗤笑一声,一脚踹翻旁边的药架,药罐滚落一地,当归、川芎混着雨水泡成浑浊的药汤,“济世堂?我看该叫‘藏污纳垢堂’!” 他踹翻的正是刻着 “肝区” 的药架,像是在挑衅江家的规矩。滚落的药罐撞在墙角的铜炉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身后的壮汉己经抓住了白薇的胳膊,她挣扎着尖叫:“放开我!” 她的高跟鞋在湿滑的地板上打滑,裙摆被扯得更高,露出大腿上更多的伤痕。
江枫突然动了。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听见 “咻” 的破空声,蝎子脸突然惨叫一声,捂着肩膀跪下去。他肩上的蝎子纹身中央,赫然插着根金针,针尾的红丝绦还在微微颤动 —— 这是 “子午流注针” 里的 “封穴法”,专克暴怒之人。窗外的闪电再次亮起,照亮了江枫眼中的寒意。
“我的规矩。” 江枫缓缓收回手,“医馆里,不许动粗。”
剩下的壮汉愣了愣,随即抽出甩棍围上来。江枫将白薇拉到身后,抓起诊床上的铜杵:“想试试我的针灸,还是尝尝这药杵的滋味?” 这铜杵是爷爷用来捣药的,重七斤三两,能碎金石。药铺里的药香和血腥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气息。
暴雨还在砸着窗户,药香混着血腥味在空气里翻腾。白薇抓着江枫的衣角,指尖冰凉。她看见江枫的侧脸在油灯下显得格外硬朗,下颌线绷得很紧,像尊不会动摇的石像。他白大褂上的血梅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远处传来警笛声,却又渐渐远去,显然是被引开了。
就在这时,被按住的姑娘突然咳了两声,吐出口黑血。江枫眼神一凛,反手将铜杵扔向最近的壮汉,趁他躲闪的空档冲回诊床。“不好,淤血攻心。” 他迅速抽出五支金针,分别刺入姑娘的五脏俞穴,动作快得像一阵风。油灯的光芒在他专注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蝎子脸捂着肩膀站起来,眼神阴鸷:“给我把人带走!这郎中不识抬举,废了他的手!”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肩膀上的金针还在微微颤动。
壮汉们再次扑上来,江枫却像是没看见,专注地捻转着金针。白薇突然抓起墙角的扁担,闭着眼朝最近的人砸过去,“砰” 的一声,那人闷哼着倒下。“快跑!” 她哭喊着,“别管我们了!” 她的哭喊声在狭小的药铺里回荡,带着绝望的意味。
江枫没动。他看着姑娘渐渐平稳的呼吸,突然抓起青铜针筒,对着冲在最前面的壮汉甩过去。针筒在空中划出道弧线,正好砸在那人的膝弯,他 “噗通” 跪倒在地 —— 这是爷爷教的防身术,“医者的武器,从来都不是刀。” 药铺外的雨又开始变大,像是在为这场冲突伴奏。
“我的针,救人也能伤人。” 江枫慢慢捡起针筒,声音里带着股寒意,“再往前一步,就不是扎穴位这么简单了。”
蝎子脸的脸色变了变。他看了眼窗外越来越亮的车灯,咬牙道:“撤!咱们走着瞧!” 他知道再耗下去讨不到好,留下句狠话便带着人撤退。
壮汉们架起受伤的同伴退出去,踹坏的门在风中吱呀作响。白薇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旗袍都被冷汗浸透了。她旗袍的盘扣终于掉了,露出里面素色的里衣,像朵半开的花。地板上的药汤顺着门缝慢慢流出门外,在青石板上汇成细小的溪流。
江枫蹲下身,用金针挑开她小臂上的勒痕,发现皮肤下果然有个凸起的小点。“这东西什么时候埋的?” 他的指尖刚碰到她皮肤,白薇突然瑟缩了一下 —— 不是因为疼,是他指腹带着青铜针筒的凉意,混着药香钻进她衣领,让她睫毛颤得像被雨打湿的蝶翼。远处的公鸡开始打鸣,天快亮了。
“三个月前…… 他们说听话就不用受苦。” 白薇打了个哆嗦,呼吸间带着江枫身上当归混着汗水的味道,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熬药时的暖香。药铺里的警报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雨声和两人的呼吸声。
江枫指尖划过那处皮肤,能感觉到金属的冰凉。“别怕,” 他的声音放软了些,“这东西我能取出来。” 他说话时,灯芯突然爆了个火星,溅在白薇手背上,她慌忙掏帕子去擦,却听见江枫说:“你脉搏比刚才稳了些。” 这句本该是诊断的话,因她指尖擦过他皮肤的动作,多了层说不清的意味。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露出东方泛起的鱼肚白。
油灯突然闪了闪,外面传来更密集的脚步声。江枫猛地抬头,看见诊床后的镜子里,映出十几个黑影正翻墙进来。他们的动作很轻,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好手。
他迅速拔下姑娘身上的金针,对白薇道:“从后门走,去城郊废弃的印染厂。”
白薇愣住:“那你呢?”
“我断后。” 江枫将青铜针筒塞进她手里,丝绦在雨里打了个结,正好套住她的手腕,“拿着这个,到了地方敲三下柱子,会有人接应你。”
白薇看着他眼里的坚定,突然抓住他的手:“你一定要来。” 她的指甲掐进他掌心,留下几道红印。
江枫没说话,只是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个动作比任何承诺都有分量。
白薇抱着那姑娘冲进后巷,雨水很快模糊了她们的身影。她跑出门时,发间别着的银簪子掉在地上,江枫弯腰去捡,发现簪头刻着个 “薇” 字,而他掌心还留着她抓过的温度。东方的天空越来越亮,把药铺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枫转身拿起药架上的雄黄粉,在门口撒了道线。这是爷爷教的法子,能逼退蛇虫,也能拖延追兵。他知道,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药铺外的街道上,早起的清洁工己经开始扫地,发出 “唰唰” 的声响。
青铜针筒上的红丝绦被风吹得飘起来,像条不安分的血蛇。江枫望着外面越来越近的黑影,慢慢握紧了拳头。他祖祖辈辈守着这家医馆,就是为了救人,今天,他绝不会让任何人在这里作恶。
雨还在下,仿佛要洗尽这世间所有的污秽。而济世堂里,药香与血腥交织,正酝酿着一场无法避免的风暴。第一声鸡叫响起时,江枫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三百年前医案里记载的频率,一模一样。远处的天际线己经被染成了淡红色,新的一天开始了,却带着未知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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