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
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悬。
端王府的后园里，苍凉亭下。
一盏琉璃灯悬在亭角，映得石桌上的酒液泛着琥珀色的光。
萧云霁懒散地倚在栏杆边，绛紫锦袍半敞，指尖随意拨弄着玉杯，眼尾那颗泪痣在灯火下格外妖冶。
他挑眉看向对面——萧景珩一袭墨色常服，眉目沉冷，指节却无意识着杯沿，显然心事重重。
“怎么？”萧云霁轻笑，扇尖点了点他的手腕，“娶了媳妇反倒不会喝酒了？”
萧景珩抬眸，眼底暗潮翻涌：“皇叔，我成婚那夜……”他顿了顿，嗓音低哑，“中了情毒，碰了个女人。”
“哦？”萧云霁眉梢一挑，扇子“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滋味如何？”
萧景珩冷冷扫他一眼。
萧云霁大笑，扇面一合，敲在掌心：“行了，不逗你。所以呢？你想娶她？”
“她……”
想到沈知婉，萧景珩甚是不情愿。
“但既己……”萧景珩拧眉，似在斟酌用词，“我该给她名分。”
“正妃？”
“嗯。”
萧云霁晃了晃酒杯，忽然倾身，眼底戏谑褪去，难得认真：“那现在的王妃呢？沈家那姑娘，你打算如何处置？”
夜风拂过，亭外竹影婆娑。
沈知澜端着醒酒汤送过来，苍凉厅外，有一棵参天大樟树阻挡住了她的视线，但亭中二人的谈话，却一字不漏地入了她耳中。
她不由得顿住脚步，一点声响不敢发出来。
萧景珩沉默片刻，指腹碾过杯上浮雕的螭纹，淡淡道：“她不过是个冲喜的摆设。”
“呵。”萧云霁忽然笑了，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间，语气轻飘飘的，“小十三，你骗别人可以，别连自己都骗。”
萧景珩眸光一冷。
萧云霁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扇尖一抬，指向远处灯火阑珊的栖梧阁:二人都明白，那是沈知澜的住所。
“若真只是摆设，你为何派暗卫十二个时辰守着她？”
“若真是摆设，你为何把本王送的贺礼迫不及待送与她？还不让本王见她！”
“若只是利用……”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你刚才说‘碰了个女人’时，手指为什么在抖？”
萧景珩骤然捏碎酒杯。
鲜血混着酒液蜿蜒而下，他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萧云霁。
“皇叔。”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越界了。”
萧云霁耸肩，慢条斯理掏出一方雪帕，按在他流血的手上：“行，二叔闭嘴。”顿了顿，又笑，“不过——”
“若那夜的女人，就是沈知澜呢？”
——啪。
琉璃灯突然被风吹灭，月光倾泻而下，照亮萧景珩骤然收缩的瞳孔。
沈知澜手中的醒酒汤差点洒了。
夜风忽然变得刺骨，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
什么？
成婚那日，他萧景珩也不在府上，而是去……
睡了另外一个女人？
他的病全是装的？
她竟然被他骗过去了。还以为是诈尸，以为是眼花。
也对。
这些年，他骗过多少人。
太子殿下。皇后。皇上。都被他耍得团团转。更何况她一个小小的乡野丫头呢。
祖母说得对，在这偌大的京城里，权贵人家的男人不可靠，更不可信。
尤其是皇宫里的男人。
哪一个不彰显出赤果果的人性。
沈知澜真是看透了。
他萧景珩可真厉害啊。
他可真是个负责的“好王爷”啊。
如今他盘算着如何给“那个女人”名分，而她这个明媒正娶的王妃，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冲喜的摆设”。
醒酒汤的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缓缓低头，看着汤面上倒映的月光，忽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真是荒唐。
她无声地后退一步，转身欲走，却在这时，身后传来萧景珩冷沉的声音：
“谁在那里？”
沈知澜背脊一僵，却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妾身来送醒酒汤，不想打扰王爷与睿亲王叙话，这就告退。”
她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仿佛方才什么都未曾听见。
萧景珩眸光一沉，猛地起身，大步朝她走来。
夜风掀起她的衣角，她依旧背对着他，脊背挺首，如寒霜中的青竹，孤傲而倔强。
她听见了。
这个认知让萧景珩心头蓦地一紧，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沈知澜。”他嗓音低哑，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意，“你听到了多少？”
她终于回头，抬眸看他，眼底一片冰凉。
“王爷希望妾身听到多少？”她轻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是听到您要另娶她人为妃，还是听到……那夜的事？”
萧景珩瞳孔骤缩。
一旁的萧云霁摇着扇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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