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张昊盘腿坐在空荡荡的新房地板上，面前摊着一叠A4纸，旁边是一桶吃了一半的红烧牛肉面。
一百万的生意，二十万的订金，和一个古典文学女博士。
这组合，比泡面配红酒还离谱。
他捏着那张温婉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在图书馆的书架前笑得恬静，像一朵不染尘埃的白莲花。
“古典文学博士，大学讲师，不爱名牌，只谈风月……”张昊用筷子头敲着温婉的脸，嘴里小声嘀咕，“这人设，做得比甲方的PPT还漂亮。”
一个女人，如果连朋友圈都不发包，那她想要的，一定是比包贵得多的东西。
张昊一页页翻着陈舒婷给的资料。
温婉的社交圈干净得吓人，除了几个学术界的同事，就是她教过的学生。
私家侦探跟了半个月，最大的发现就是她每周会去三次花鸟市场，买一束新鲜的白百合。
她和陈舒婷的老公林国栋，每周固定见两次面。
一次是在大学旁边的独立书店，两人点两杯清茶，能聊一下午的《诗经》。
另一次，是在城郊的一间私人画廊，林国栋是那里的会员。
全程没有牵手，没有拥抱，最亲密的举动，就是林国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高手啊。”张昊由衷地赞叹。
这哪是小三，这是在玩一种叫“精神出轨”的高端养成游戏。
林国栋这种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男人，物质上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这种“你虽然有钱但你不懂我”的灵魂慰藉。
温婉的出现，精准地填补了这个缺口。她不跟他谈钱，只跟他谈理想、谈艺术、谈人生。
她把自己塑造成了林国栋在俗世里唯一的、能让他感觉自己“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港湾。
想拆散他们，用钱砸？
温婉会轻蔑一笑，说你玷污了她的灵魂。
找人去闹？
林国栋会觉得全世界都在逼他，只有温婉是无辜的，反而会更保护她。
这女人，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件无价的艺术品。
而对付艺术品，最好的办法，不是砸碎它。
是告诉买家，这玩意儿，是赝品。
张昊的目光，落在了资料的最后一页，那是温婉这周的课程表。
周三上午，10点到11点半，文学院302阶梯教室，公开课：《世说新语》中的魏晋风骨。
“魏晋风骨？”张昊笑了。
还有比这个更适合砸场子的课题吗？
……
周三上午，海城交通大学。
校园里满是青春的气息，穿着白衬衫的少年骑着单车飞驰而过，林荫道上，有情侣在低声私语。
张昊穿着一身新买的棉麻衬衫，配了条卡其色的休闲裤，脚上一双干净的小白鞋。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刚毕业不久，对世界还充满好奇的文艺青年。
他提前二十分钟走进了302阶梯教室。
教室里己经坐了不少学生，前排的位置几乎都满了。
张昊没往前凑，就在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坐了下来。
九点五十九分，温婉踩着上课铃声，准时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棉麻连衣裙，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一种从容而知性的微笑。
她一出现，教室里原本有些嘈杂的声音，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她就是有这种气场，能让周围的环境，都跟着她一起变得宁静。
“同学们好。”她的声音清澈，像山涧里的泉水，“今天，我们继续聊《世说新语》。”
温婉的课讲得很好，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从竹林七贤的放浪形骸，讲到谢道韫的咏絮之才，深入浅出，时不时还穿插一两个有趣的历史典故，引得堂下的学生听得津津有味。
张昊全程没玩手机，听得异常认真。
他必须承认，抛开别的不谈，这个女人的业务能力，确实过硬。
难怪能把林国栋那种老江湖拿捏得死死的。
一个半小时的课，很快就接近了尾声。
“……所以，我们今天所说的‘魏晋风骨’，它不仅仅是一种文学风格，更是一种人格理想。它是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士人阶级对生命、对自由最深刻的思考和最潇洒的践行。”
温婉放下手里的书，微笑着环视全场。
“好了，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下课前，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讲师的客套话，通常不会有人真的提问。
学生们己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冲向食堂。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教室的最后一排，不疾不徐地响了起来。
“温老师，我有一个问题。”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齐刷刷地朝后排看去。
温婉的目光也投了过来，落在了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陌生男人身上。
张昊站起身，扶了扶眼镜，表情诚恳，带着一丝求索的困惑。
“温老师您好，我是一个校外的文学爱好者，非常喜欢您的课。”
他先是客气地捧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
“您刚才讲，魏晋风骨的核心是‘率性而为，追求本真’。比如嵇康‘非汤武而薄周孔’，阮籍‘醉卧邻妇’，刘伶‘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他们蔑视世俗礼法，追求绝对的精神自由，这一点我很认同。”
温婉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但我在想一个问题。这种所谓的‘风骨’，是不是建立在一种特权之上的？”
“他们之所以能如此‘潇洒’，是因为他们出身高门，是当时的士族阶层。他们有资本，有地位，所以他们可以放浪形骸，可以蔑视规则，世人会称之为‘风流’。”
“可如果，一个普通的平民，一个底层的百姓，也学着他们醉酒裸奔，学着他们去非议圣人，他得到的，恐怕不会是‘风骨’的赞誉，而是‘疯子’的评价，和冰冷的刑罚吧？”
他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教室里，每一个字都像一枚精准的钉子，钉在“魏晋风骨”那件华丽的外袍上。
“所以，温老师，”
张昊的目光穿过人群，首视着讲台上的温婉，问出了那个真正致命的问题。
“我们今天所推崇的这种‘风骨’，究竟是一种值得追求的人格理想？”
“……还是一种，只属于特权阶层的，精致的利己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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