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藤攀着木架悄悄往上爬时，静心苑的秋千架上己添了层软垫。小燕子常坐在上面，手里捧着本翻得卷了角的诗集——那是紫薇以前送她的，前世她总嫌字多懒得看，如今却能对着一行“春风又绿江南岸”琢磨半晌。
这天午后，她正用树枝在地上临摹诗句，忽听院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小燕子……你在吗？”
是紫薇。
小燕子握着树枝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紧闭的院门。前世南巡回来，紫薇就是这样站在景阳宫外，苦口婆心地劝她：“小燕子，知画好可怜，你就成全她吧。”那时她哭得肝肠寸断，只觉得被全世界背叛。
“容嬷嬷，开门吧。”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语气平静无波。
院门吱呀开了，紫薇穿着一身藕荷色宫装站在门外，身后跟着福尔康。她看到小燕子一身素衣，头发简单绾着，脚下还沾着泥，眼圈顿时红了：“小燕子，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永琪他……”
“他很好吧？”小燕子打断她，嘴角噙着丝淡笑，“娶了陈知画，老佛爷欢心，皇阿玛满意，他自然很好。”
福尔康皱眉道：“小燕子，你别这样说。永琪也是迫不得己，老佛爷拿你和萧剑的身世施压，他……”
“施压？”小燕子笑出声，目光扫过两人，“我记得前世，你们也是这么说的。说知画可怜，说永琪为难，让我大度，让我劝他去圆房。怎么，这次回来，还是要劝我‘成全’？”
紫薇脸色一白：“小燕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是担心你。”
“担心我？”小燕子指着院角的葡萄藤，“担心我种不好葡萄？还是担心我这秋千不够结实？”她走到紫薇面前，眼神清亮，“紫薇，以前我总把你当亲妹妹，觉得你的话都是对的。可现在我才明白，你的善良，从来都只给那些你觉得‘该可怜’的人。知画可怜，那我呢？被丈夫背叛，被亲人算计，我不可怜吗？”
紫薇被问得哑口无言，眼圈更红了：“我……我只是觉得，大家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小燕子轻轻摇头，“从永琪盯着知画跳舞看首了眼，从你们夸她‘凤毛麟角’的时候，这家人，就散了。”她转身看向院门，“你们走吧。静心苑小，容不下金枝玉叶，也容不下‘深明大义’的福大人和福夫人。”
福尔康还想说什么，被紫薇拉住了。她看着小燕子素净却坚定的侧脸，忽然发现这个结拜姐姐好像变了，变得陌生，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力量。
两人离开后，容嬷嬷叹道：“格格，这样会不会太伤和气了？毕竟……”
“和气？”小燕子重新坐回秋千上，轻轻荡着，“前世为了这点和气，我委屈了自己一辈子。这一世，我不想再要了。”
秋风吹过，葡萄藤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她的话。
几日后，皇后过来时，带来个消息：“老佛爷让知画住进景阳宫了，赐了侧福晋的名分。永琪在皇上面前求了情，说你性子刚烈，让你在静心苑多住些日子，消消气。”
小燕子正在给秋千系新的麻绳，闻言只是淡淡“哦”了一声。
皇后看着她，忽然道：“你就一点不难过？”
“难过过。”小燕子低头系着绳结，声音轻得像风，“前世难过够了，这一世，不想再浪费眼泪了。”她系好最后一个结，试着荡了荡，“娘娘，您看，这样就结实多了。”
皇后看着她的背影，沉默良久，忽然道：“夏盈盈的事，你听说了吗？”
小燕子点头。南巡途中，皇阿玛遇到了酷似夏雨荷的夏盈盈，执意要纳入后宫，皇后为了劝阻，不惜断发，惹得龙颜大怒，被送回了宫。这正是前世皇后命运的转折点。
“娘娘，”小燕子停下秋千，认真地看着她，“头发断了可以再长，心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皇后一怔，看着眼前这个素衣女子，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不像在说空话。是啊，心要是死了，就算保住凤印，守住坤宁宫，又有什么意思？
那天皇后走的时候，脚步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些。
又过了些日子，天气渐渐热了，葡萄藤爬满了架子，绿叶间缀着小小的花苞。小燕子的小书房也越来越像样，她不仅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还能背出好几首诗。
这天傍晚，她坐在葡萄架下看书，忽然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院墙上探出头，是小豆子——以前在景阳宫伺候的小太监。
“格格！”小豆子压低声音，脸上满是焦急，“不好了！知画说您诅咒她怀不上孩子，在老佛爷面前哭呢！老佛爷让五阿哥来请您回去对质！”
小燕子翻过一页书，漫不经心道：“让他来呗。”
没过多久，永琪果然来了。他穿着锦袍，面容憔悴，看到小燕子坐在葡萄架下，素衣荆钗，却有种说不出的安宁，心头莫名一痛。
“小燕子，跟我回去。”他声音沙哑，“知画她……她只是误会了，你回去解释清楚就好。”
小燕子抬眼，看着他：“解释什么？解释我没诅咒她？还是解释我根本不在乎她怀不怀孩子？”她合上书，站起身，“永琪，你走吧。景阳宫是你的家，陈知画是你的妻，都与我无关。以后别再来了，免得让你的新福晋不高兴。”
永琪看着她平静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了爱，没有了恨，甚至没有了波澜，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他忽然慌了，伸手想去拉她：“小燕子，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小燕子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机会？”她笑了笑，“前世给过了，没用。这一世，不必了。”她指着院门口，“慢走，不送。”
永琪僵在原地，看着她转身走进屋里，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风吹过葡萄架，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嘲笑他的迟来的悔悟。
屋里，小燕子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桌上的油灯亮起来，映着她素净的脸庞。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今天刚学会的两个字：自由。
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淡淡的墨痕，就像她此刻的人生，虽然简单，却终于由自己掌控。前尘己断，前路漫漫，可这一次，她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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