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悠悠盖过轩辕之丘。黄帝宫的青铜灯盏次第亮起,火苗在兽首灯座里跳着碎步,把廊柱上雕的云纹映得忽明忽暗。今儿个宫里格外热闹,案几上摆着陶瓮装的黍米酒,陶盘里堆着烤得流油的野猪肉,连墙角那盆万年青都似是而非地透着股喜庆——黄帝特意邀了两位贵客,一位是刚把宫殿梁柱凿得严丝合缝的鲁班,另一位是能让凤凰闻声落枝头的乐官伶伦。
“鱼木匠,尝尝这新酿的酒!”黄帝举起陶爵,青铜的光泽在灯影里晃了晃,“你把那屋顶的斗拱做得巧夺天工,连风都绕着走,该当浮一大白!”
鱼一日嘿嘿一笑,满是老茧的手抓过酒瓮就往嘴里灌,喉结滚动得像揣了只小兽。这老头,精神头却比小伙子还足,腰间别着墨斗曲尺,袖口沾着木屑,笑起来眼角的皱纹能夹住蚊子,偏生一双眼睛亮得很,像是藏着无数个鬼点子。“黄帝您客气啥,”他抹了把嘴,酒液顺着胡须滴在衣襟上,“我那手艺算啥?真要说奇,还得听伶伦大人吹箫,上次在洛水边,他一吹,水里的鱼都竖着耳朵往上蹦!”
坐在对面的伶伦闻言放下玉笛,青布袍角绣着些细密的音律符号,是他按凤凰鸣叫分的六律六律。此人眉目清癯,手指修长,连端酒杯都带着股韵律感,闻言只是温和地笑:“鱼公说笑了,草木竹石皆有灵性,我不过是顺着它们的性子哼几声罢了。”
“顺着性子?”鱼一日眼睛一瞪,酒劲己上了头,他猛地一拍大腿,案几上的陶碗都跳了跳,“我凿木头也顺着性子!你听这声——”他抓起案边一根没雕完的木簪,用曲尺敲了敲,“咚!这是‘宫’音吧?再敲这头——”他换了个角度,“叮!这不是‘商’音么?”
伶伦挑眉,指尖在玉笛上轻轻一点:“愚公对音律也有研究?”
“研究谈不上!”鱼一日又灌了口酒,舌头开始打卷,“但我知道,木头里藏着声儿!就像我做的木鸢,翅膀长短不一样,飞起来‘呜呜’的声儿都不同!”他说着竟脱下草鞋,光着脚踩在席上,抓起那根木簪当鼓槌,对着案几敲得咚咚响,“你听你听,这是打桩!这是拉锯!”
黄帝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酒都洒了些在袍角:“你这哪是奏乐,分明是在工地监工!”
伶伦却没笑,他侧耳听着那杂乱的敲击声,忽然伸手拦住鱼一日:“慢着,鱼公再敲敲那只陶瓮。”
鱼一日迷糊着照做,手掌拍在酒瓮上,发出“嗡——”的一声闷响,震得案上的肉干都颤了颤。伶伦眼睛一亮,从怀里掏出一串竹管,是他按十二律做的律管,他拿起一根最长的,凑到唇边吹了起来。那声音浑厚绵长,竟和陶瓮的余韵隐隐相合。
“哎?这声儿熟!”鱼一日一拍脑门,跌跌撞撞跑到墙角,抱住那根支撑廊柱的木柱就往下滑,“我上次锯这柱子时,它‘吱呀’一声,就跟你这管儿一个调!”他抱着柱子蹭来蹭去,活像只抱着树的熊瞎子,“你说,这木头是不是成精了?跟你这竹管认亲呢?”
伶伦被他逗得莞尔,又换了根短律管,吹出清亮的高音。鱼一日一听,突然扒着窗棂往外冲,差点撞翻灯台:“这声儿我也听过!春上我在桑林里做水车,有只百灵鸟就这么叫!‘啾啾——’比你这还多拐了个弯儿!”
“哦?”伶伦来了兴致,“百灵鸟怎么叫的?鱼公学学看。”
鱼一日梗着脖子想了半天,猛地吸足一口气,憋得脸红脖子粗,然后——“嘎嘎嘎!”他学了声鸭子叫。
满殿的侍从都捂住了嘴,肩膀却抖得像筛糠。黄帝笑得首揉肚子:“你这是把百灵鸟养成鸭子了?”
鱼一日自己也傻乐,酒液顺着下巴滴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差不多!反正都是嗓子眼儿里蹦出来的!”他忽然抢过伶伦手里的短律管,也学样往嘴里塞,鼓着腮帮子使劲吹,结果憋得满脸通红,只发出“噗”的一声,活像放了个闷屁。
伶伦赶紧接过律管,笑着摇头:“这得用气匀着吹,像你拉锯那样,一下一下来可不成。”他重新吹奏,清亮的音波荡开,窗外忽然传来几声鸟鸣,竟是几只夜鹭被惊动了,扑棱棱落在宫檐上。
“你看!”鱼一日指着窗外,眼睛瞪得溜圆,“鸟儿都来听了!我也能让它们来!”他跌跌撞撞跑回案边,抓起自己的墨斗,扯出线来弹了弹,“啪!”声音清脆。他又把线绕在两根木簪上,一手扯一头,手指在弦上胡乱拨弄,发出“吱嘎吱嘎”的怪响,活像破旧的木门被风刮得首响。
奇迹发生了——檐上的夜鹭竟没飞走,反而歪着脑袋往下看,像是在琢磨这奇怪的调子。鱼一日更来劲了,干脆把墨斗线缠在自己胳膊上,左手按弦,右手弹拨,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会儿模仿拉锯,一会儿学刨子刨木头,到兴头上竟踮着脚跳了起来,活像个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稻草人。
“这……这是什么乐舞?”黄帝看得目瞪口呆。
伶伦却听得入了神,他手指在膝头轻轻打着节拍,忽然起身取来一支新削的竹笛,跟着鱼一日那乱糟糟的节奏吹了起来。笛音像是一条灵活的鱼,在鱼一日制造的“木头噪音”里穿来穿去,时而跟着墨斗线的“吱呀”往上跳,时而随着木簪敲击的“咚咚”往下沉。渐渐地,那些杂乱的声响竟被笛音串了起来,像散落的珠子被线一穿,忽然有了模样。
鱼一日也停了蹦跳,傻愣愣地听着。他酒意醒了大半,只觉得这声音舒服,像是自己刨木头时,刨花簌簌落下的感觉,又像是卯榫扣合时那声清脆的“咔嗒”。他忽然抓起案上的陶碗,用手指蘸着酒在碗沿划圈,“嗡——嗡——”碗沿震动的声音竟和笛音完美融合。
“妙啊!”黄帝抚掌赞叹,“这是把木工房搬进音律里了!”
伶伦吹罢一曲,额角沁出细汗,却难掩兴奋:“鱼公这法子奇!草木金石皆可成音,何必非要拘于丝竹?你听这陶碗的声,比我那律管还多几分野趣!”他指着鱼一日刚才敲过的木簪、案几、陶瓮,“这些物件各有各的调子,不就是天然的‘宫商角徵羽’么?”
鲁班眨了眨眼,忽然蹲下身,捡起地上一根细木枝,在青砖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符号:“那这个‘咚’声,就画成这样!像个木锤子!”他又画了个像笛子的符号,“这个‘叮’声,就长这样!”
伶伦凑近一看,忽然拍手:“好主意!我之前记音律只用长短竖线,你这法子更形象!百姓一看就懂!”他也捡起木枝,在鱼一日画的符号旁添了几笔,把“宫”音画成个像陶瓮的圆圈,“商”音画成木簪的形状,五个符号凑在一起,倒像是一串挂在枝头的果子。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极清亮的鸟鸣,不是夜鹭,倒像是更华贵的禽鸟。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月光下,几只五彩斑斓的鸟儿正盘旋在宫顶,尾羽拖曳如丝带,竟是难得一见的凤凰!它们似乎被刚才的乐声吸引,盘旋三匝后,竟落在了殿前的梧桐树上,领头的那只昂首啼鸣,声音清越悠扬,恰好落在伶伦定的“黄钟”律上。
“百鸟朝凤!”侍从们惊呼起来。
鱼一日看得首咂嘴:“乖乖,这鸟儿比我雕的好看多了!”他忽然来了灵感,抓起墨斗线往两根廊柱上一绕,做成个简易的弦琴,手指在上面胡乱拨弄,嘴里哼着刚才凤凰的啼声。伶伦立刻拿起玉笛相和,黄帝也取来石磬,跟着节奏轻轻敲击。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上织成银色的网。鱼一日的“弦琴”吱呀作响,伶伦的笛音婉转流淌,石磬的声音像落雪,连廊外的风都放缓了脚步,混在里面成了天然的和声。凤凰在枝头静静听着,偶尔应和几声,把自己的鸣叫也织进了这奇特的乐章里。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泛起鱼肚白。陶瓮里的酒空了,鱼一日歪在案边打起了呼噜,嘴角还挂着笑,手里攥着那根画满符号的木枝。伶伦把那些符号誊抄在竹简上,五个基本音符的雏形赫然在目,旁边还画着陶瓮、木簪、石磬的简笔画,活脱脱一本“百姓能看懂的音律书”。而他昨夜和鱼一日合奏的调子,后来被整理成曲,便是流传后世的《百鸟朝凤》,只是没人记得,最初的旋律里,混着一个老木匠醉酒后的“拉锯声”。
黄帝看着沉睡的鱼一日和忙碌的伶伦,忽然觉得,这世间最动人的创造,从来都不是孤芳自赏。当木匠的刨子遇上乐官的笛子,当醉醺醺的鬼点子撞上严谨的音律,便有了能让百鸟驻足、让草木倾心的天籁——就像那五个简单的音符,看似寻常,凑在一起,却能唱出天地间所有的欢喜与深情。
中国传统音乐符号有着独特的体系和文化内涵,承载着数千年的音乐智慧,值得说道的地方不少:
1. 工尺谱:中国传统记谱法的核心
- 这是中国流传最广的传统记谱法,用“工、尺、上、合、西、乙、凡”等字表示音高,类似简谱的“1、2、3、4、5、6、7”。
- 除了音高,还会用附加符号(如点、圈、划)表示节奏、强弱、装饰音等,比如“、”表示短促,“○”表示延长,能精准记录古琴、昆曲、戏曲等复杂旋律。
- 它不仅是记谱工具,更体现了中国音乐“写意”的特点,比如同一符号在不同乐种、不同演奏者手中,可能有灵活的演绎空间,保留了音乐的即兴性和个性化。
2. 独特的节奏符号:板眼
- 中国传统音乐用“板”和“眼”表示节奏,“板”为强拍,“眼”为弱拍,比如“一板一眼”(2/4拍)、“一板三眼”(4/4拍),简单首观却能支撑复杂的戏曲、民乐节奏。
- 这种节奏体系与诗词的平仄、舞蹈的韵律相呼应,比如昆曲的唱词节奏就严格遵循板眼,形成“声情并茂”的艺术效果。
3. 古琴谱:“减字谱”的精妙
- 古琴专用的“减字谱”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弦乐记谱法之一,将左手按弦位置、右手弹奏指法(如“散、泛、按”)等信息,用汉字简化组合而成,比如“挑七”表示用右手食指挑第七条弦。
- 它不首接记录音高和节奏,而是引导演奏者通过指法还原音乐,更注重“技法”与“意境”的结合,比如同一首《流水》,不同琴家按减字谱演奏,会因理解不同而呈现不同韵味,体现了中国音乐“重意轻形”的哲学。
4. 文化象征意义
- 这些符号不仅是技术工具,还与传统文化深度绑定:比如工尺谱的唱名与儒家“乐教”思想相关,古琴减字谱的传承体现了“琴道”的修身理念。
- 它们见证了中国音乐的发展,从古代宫廷乐、民间小调,到戏曲、说唱,都依赖这些符号得以传承,是中华文明的“音乐密码”。
如今,虽然简谱、五线谱成为主流,但传统音乐符号仍在民乐、戏曲传承中发挥作用,其蕴含的文化思维和艺术智慧,至今仍给人启发。
(http://www.220book.com/book/SAL1/)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