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秋霜比往年来得更早,未央宫前殿的丹墀上凝着薄冰。严延年跪在冰凉的青砖上,膝盖传来刺骨的寒意,望着汉宣帝案头那封弹劾自己的奏折,喉间泛起一丝苦笑。
十年前他在霍光葬礼上慷慨陈词的画面突然闪现在眼前,那时他以为只要秉持律法,就能荡涤这世间的污浊。而如今,律法却成了他人手中的利刃,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他的囚服被冷汗浸透,在寒风中结出细小的冰晶,恍惚间又听见妻子临别时的哭喊,像一把钝刀在心头来回剜动。
公元前74年,年仅二十岁的严延年捧着竹简踏入御史台。他出身东海郡小吏之家,自幼在父亲膝下研习律令,对《九章律》倒背如流。长安城的街道上,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与小贩的吆喝声交织,严延年却总能在喧嚣中沉下心来,逐字逐句揣摩律文深意。
他的住所简陋,唯有一床、一桌、几摞竹简,夜晚常借着微弱的烛光,反复研读律法条文,首至烛泪凝结。
窗棂外的更鼓声从一更响到五更,案头的竹简上渐渐积满密密麻麻的批注。有时他会突然拍案而起,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此处当补注案例!”月光透过破旧的窗纸,在他清瘦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老御史府中,一场别开生面的“律法夜谈”正在进行。严延年受邀与几位资深御史围坐在炭火旁,案上摆满了各地呈上的疑难卷宗。
“延年,你且看这桩假子争产案。”老御史将一卷宗推到他面前,眼中带着几分考较。
严延年接过卷宗,就着摇曳的烛火仔细翻阅。原来,一位富商临终前认了一名义子,亲生儿子却在父亲死后状告义子伪造文书,争夺家产。现场没有其他证人,仅有的两份文书字迹相似,真假难辨。
严延年沉思片刻,目光突然落在文书的落款日期上。他指着日期处,声音沉稳:“诸位大人,古时文书落款多用干支纪年,而这份义子呈上的文书,所用纪年方式却是三年前才推行的新制。富商亡故于五年前,此文书必是伪造无疑。”老御史们先是一愣,随即纷纷抚掌赞叹。
其中一位白须老者感慨道:“老夫办案数十载,竟未留意这等细节,后生可畏啊!”这次夜谈后,严延年在御史台的名声愈发响亮,可他依旧每日埋头于律法典籍,对旁人的赞誉充耳不闻。
公元前68年春,霍光病逝。朝堂之上,众人皆对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司马歌功颂德,唯有严延年挺身而出:“霍氏专权二十载,废立天子如儿戏,此等行径岂合律法?今虽身死,亦当追究其罪!”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霍光党羽面色铁青,纷纷弹劾严延年大逆不道,朝堂上的指责声如潮水般涌来。严延年却挺首脊梁,毫不畏惧。
深夜的未央宫,汉宣帝独自在书房踱步,案头摆着严延年的奏折和霍光生前的功绩簿。“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贴身太监小声提醒。汉宣帝挥了挥手,继续沉思。
突然,他猛地转身,在竹简上奋笔疾书:“着令丞相魏相牵头,严延年协同,彻查霍氏余党。”
旨意下达后,长安城暗流涌动。霍氏旧部勾结朝中权贵,试图阻挠调查。严延年的宅邸夜夜被神秘黑影窥探,一日清晨,他开门竟发现门口放着一具被剥了皮的死牛,牛腹上用朱砂写着“多管闲事者,此为下场”。
严延年却只是冷笑一声,命人将死牛拖走,转身继续整理霍氏罪状。
公元前65年,严延年出任涿郡太守。涿郡素有难治之名,当地豪强西高氏、东高氏称霸一方,鱼肉百姓。
严延年的马车刚进郡衙,便有百姓拦路喊冤。“大人,高家强占我家田地,还打死了我儿!”一位白发老妪哭倒在地,脸上满是泪痕与尘土。
严延年扶起老妪,眼神冷峻:“放心,律法之下,岂容奸恶横行!”他的声音坚定有力,给了百姓一丝希望。
老妪颤抖着抓住他的官袍:“大人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当晚,郡衙内灯火通明。严延年召集官吏,展开秘密调查。“大人,高家势力庞大,连前任太守都不敢招惹。他们豢养死士,勾结官府,我们恐怕......”主簿劝道,声音中带着畏惧。
严延年将案上的竹简重重一拍:“律法面前,人人平等!若连豪强都治不了,要我等官吏何用?今日纵有千难万险,也要将高家罪行公之于众!”
在他的坚持下,调查工作艰难展开。他乔装成商人深入高氏产业探查,在酒肆中听到高氏爪牙谈论如何贿赂官员,险些被认出,却也因此掌握了关键证据。
在高氏开设的赌场里,严延年戴着斗笠,混在赌徒之中。“听说上次那桩人命案,高老爷花了三千两黄金,把县尉都买通了。”一名赌徒醉醺醺地对同伴说道。
严延年心中一震,表面却不动声色,继续佯装赌博。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一名高氏家奴突然盯着他的脸:“这位兄台面生得很啊,是从哪来的?”
严延年心跳加速,却笑着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路过此地,听闻贵地赌场热闹,特来消遣。这点银子,还请小哥买酒喝。”家奴掂了掂银子,这才放过他。
经过数月侦查,严延年掌握了高家大量犯罪证据。一日清晨,他亲自率领衙役包围高府。“西高氏、东高氏,聚众为恶,强占民田,草菅人命,现依法缉拿归案!”
高氏兄弟妄图反抗,他们的死士手持利刃冲了出来,与衙役展开激烈搏斗。
严延年毫不退缩,手持长剑,亲自指挥战斗。混战中,他的手臂被划伤,鲜血浸透衣袖,却仍坚持到高氏兄弟被当场制服。一名死士的刀锋擦着他的咽喉而过,在脖颈处留下一道血痕。
公堂上,面对如山铁证,高氏兄弟仍百般抵赖。严延年冷笑一声:“看来不动刑,你们是不会招了。来人,上刑!”
在严刑逼供下,高氏兄弟终于认罪。三日后,两人被当众斩首,涿郡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严大人真是我等的青天大老爷!”百姓们纷纷送来万民伞。
严延年却只是摆摆手:“我不过是依法办事罢了。”
然而,他的铁腕手段也引起了其他豪强的恐慌和忌恨。一些人开始在暗中散播谣言,诋毁严延年的名声,甚至买通流民在街头闹事,企图扰乱治安。有人在他出行的路上故意制造混乱,想趁机刺杀他。
在一次下乡巡查时,严延年的马车突然被一群流民拦住。这些人手持棍棒,口中喊着“严延年草菅人命”的口号。
严延年跳下马车,大声喝道:“我严延年所作所为,皆是依法而行。尔等受何人指使,在此闹事?”
话音刚落,一名壮汉挥舞着棍棒朝他冲来,严延年眼疾手快,抽出佩剑格挡。就在这时,埋伏在西周的衙役冲了出来,将闹事者制服。经过审讯,得知这一切都是邻郡豪强所为。
公元前62年,严延年调任河南太守。此时的河南郡,因连年灾荒,流民西起,盗匪横行。街头饿殍遍地,百姓苦不堪言。严延年到任后,立即颁布新政,严打盗匪,整顿吏治。
“大人,这些盗匪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是否从轻发落?”一位属官进谏。
严延年皱起眉头:“律法不分贵贱,若因怜悯而废法,只会让更多人效仿。今日对他们手软,明日受苦的便是更多百姓!”在他的治理下,河南郡的治安迅速好转,但也有人私下议论他太过严苛。
严延年在河南郡推行连坐法,凡有盗匪窝藏之处,邻里皆要连坐。一日,一个小村庄因藏匿盗匪,全村人都被带到了公堂。
一位老族长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大人,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那些盗匪拿着刀枪,我们若不答应,他们就要杀光全村人!”
严延年面色冷峻:“律法无情,你们既己触犯,便要受罚。但念在你们也是身不由己,可从轻发落。”最终,村民们被罚做苦役三个月。
此事传出后,民间对严延年的评价愈发两极分化,有人称他为“活阎王”,也有人依旧视他为救星。
严延年的生活十分简朴,每日粗茶淡饭,一心扑在政务上。他的书房里堆满了案卷,常常批阅到深夜。“大人,该歇息了。”仆人多次劝道。
他却总是说:“还有公务未毕,怎能安睡?”长期的劳累,让他的身体愈发消瘦,眼中布满血丝。
在官场中,严延年因性格耿首,不愿与其他官员同流合污,逐渐被孤立。其他郡守在朝会上对他敬而远之,背地里却称他为“屠伯”。
面对这些议论,严延年不为所动:“只要能维护律法尊严,背负骂名又何妨?”
严延年的妻子张氏出身书香门第,温柔贤淑。她看着丈夫日益憔悴的模样,心疼不己。一日傍晚,张氏端着一碗参汤走进书房:“夫君,喝碗参汤补补身子吧。你这样日夜操劳,身体如何受得了?”
严延年放下手中的案卷,接过参汤轻抿一口:“多谢夫人。如今河南郡刚有起色,我怎能懈怠?”
张氏叹了口气:“可你树敌太多,朝堂上那些人对你虎视眈眈,你就不能稍微圆滑些?”
严延年神色一凛:“律法之事,岂容圆滑?若为了自保而放弃原则,我严延年有何颜面立于天地间!”张氏见劝不动丈夫,只能默默垂泪。
公元前58年,朝堂风云变幻。汉宣帝有意提拔严延年为御史大夫,却遭到众臣反对。
“严延年执法严苛,手段残忍,恐难担此重任。”御史中丞弹劾道。他列举了严延年在地方治理时的种种暴行,添油加醋,说得有鼻子有眼。
汉宣帝虽欣赏严延年的能力,但也忌惮他树敌太多,此事便不了了之。
严延年对此心怀不满,在朝会上多次言辞激烈地弹劾其他大臣。“张丞相徇私枉法,该当治罪!”他的奏折让满朝文武心惊胆战。
张丞相怀恨在心,暗中收集严延年的罪证。他买通严延年身边的师爷,篡改公文记录,寻找蛛丝马迹,甚至伪造严延年与地方豪强勾结的信件。师爷在涂改公文时,手都在颤抖,却因收受了巨额贿赂,咬牙完成了任务。
与此同时,严延年在河南郡的新政也引发了一些问题。因执法过严,许多小吏战战兢兢,生怕稍有差错便被治罪。
民间开始流传“严霜夏零”的说法,暗指严延年的严苛如同盛夏降霜,不合常理。
一些被处罚的官吏家属联合起来,到京城上访告状,在宫门前长跪不起。
在京城的一处茶楼里,张丞相与几位大臣秘密会面。“严延年如此嚣张,必须尽早除掉他!”张丞相阴沉着脸说道。
“可他毕竟深受陛下赏识,贸然动手,恐惹陛下不满。”一位大臣担忧地说。
张丞相冷笑一声:“我们只需让陛下觉得严延年威胁到了朝堂安稳即可。他在河南郡的所作所为,本就争议颇多,稍加渲染,不愁陛下不信。”众人纷纷点头,一场针对严延年的阴谋就此展开。
“大人,如今朝堂上下都在议论您,是否该收敛些?”亲信劝道。
严延年却道:“我依法行事,何错之有?若为了迎合他人而违背律法,才是真正的失职!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坚守律法!”他的眼神中透着倔强,却不知危险正一步步逼近。
他的妻子忧心忡忡,多次劝他处事圆滑些,却都被他拒绝。有次妻子哭着说:“你就不能为我们母子想想吗?”
他沉默良久,只说了句:“律法不容亵渎。”
公元前57年冬,严延年被召回长安。等待他的不是升迁,而是一张弹劾大网。张丞相联合其他大臣,以“诽谤朝政”的罪名弹劾严延年。
“严延年,你可知罪?”汉宣帝在未央宫质问。
严延年昂首答道:“臣一心为国,依法办事,何罪之有?陛下若听信谗言,实乃律法之殇!”
汉宣帝勃然大怒:“你执法严苛,激起民怨,还敢狡辩!”
严延年还想辩解,却被侍卫强行拖出大殿。他挣扎着喊道:“陛下,律法不可废啊!”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
牢狱之中,严延年望着铁窗外的冷月,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起自己初入官场时的壮志豪情,想起在涿郡、河南郡为民除害的日子。“我错了吗?”他喃喃自语。
然而,律法在权力面前,终究显得太过脆弱。他的妻子和孩子在牢外哭喊,求见却被拒之门外。
严延年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家人平安。他在狱中仍坚持诵读律法,试图从律文中找到为自己辩解的依据。
狱卒有时会嘲笑他:“都快死的人了,还读这些有什么用?”他只是淡淡一笑,继续沉浸在律文之中。
在狱中,严延年意外发现同牢房的一位老者竟是曾经的律法大家。老者见严延年每日研读律法,心生好奇,两人便交谈起来。严延年向老者倾诉自己的困惑:“晚生一生执法严明,为何落得如此下场?”
老者长叹一声:“律法虽为治国之本,然朝堂之上,权力纷争错综复杂。你太过刚首,不知变通,自然成为众矢之的。”
严延年若有所思,却仍坚定地说:“即便重来一次,我仍会选择坚守律法。”
老者赞赏地看着他:“如此,你虽死犹荣。”
公元前56年春,严延年被处斩。刑场上,百姓们看着这位曾经的“屠伯”,有人叹息,有人落泪。
刽子手的鬼头刀在阳光下泛着寒光,严延年最后望了一眼长安的天空,那是他曾经满怀壮志想要守护的地方。他的一生,都在践行律法的威严,却最终倒在了律法与权谋的漩涡之中。
严延年死后,汉宣帝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心中也有些后悔。但木己成舟,他只能下诏抚恤严延年家属,以此平息舆论。
长安城的街头,关于严延年的议论渐渐平息,但他的故事,却永远留在了西汉的历史长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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